(第116页)。所以,现在我们理解慈禧太后对于六宫的改造,不仅是一种生活空间上的改建,也是一种心理空间上的破除。
如果说嫔妃完全属于皇权的依附,那么这种政治斗争在建筑上的体现,以太子宫的兴建最具代表性。明清两朝的政治权力架构中,有很多互相角力的势力,如外官与内侍,皇权与相权等,而皇帝与太子,也是这样一对既相互依存,又相互排斥的势力。作为皇帝,一方面希望太子可以能力不凡,继承国柄;另一方面又害怕太子势力过大,威胁皇权。在这种角力的过程中,太子宫就成为了权力外化的场域。
天子有五门三朝之制,太子则有三门一朝之制。太子宫的营建将皇帝和太子这种既是父子亲缘、又是权力继承的复杂关系表现得淋漓尽致。一方面,太子于皇帝之东,属于大的紫禁城结构的一部分,从属于整个皇权体系。另一方面,太子又有属于自己的权力体系和话语象征系统,这与嫔妃不同。他不是一个完全依从于皇帝的附属品,并且与皇帝之间有一种非此即彼的冲突——简单来说,现任皇帝多在位一天,太子就少在位一天,这种冲突和矛盾,在皇权至上的明清社会,显得格外突兀
(第241页)。
乾隆八年(1743),随着乾隆皇帝的立储计划破灭,太子宫的计划一度被搁置。而到了乾隆禅位后,这里就成了乾隆皇帝与其继任者——嘉庆皇帝权力交接的现场。嘉庆元年,新皇继位,仍然居住在毓庆宫,而对此,乾隆皇帝的改建就别有深意了。“付忧与子讵忘付,宁寿斯身何敢宁”“自揣精力强健如常,子皇帝初登大宝,用人理政尚当时加训诲,何忍即移居宁寿宫,效宋高之帝自图安逸耶?”话虽说得委婉而勉强,但是当有臣子真正将乾隆与嘉庆区别对待时,老皇帝便勃然大怒。
嘉庆元年正月,湖广总督毕沅上奏中有“仰副圣主宵旰勤求,上慰太上皇帝注盼捷音”之语,只因将“圣主”与“太上皇帝”分别开列,便得了乾隆皇帝一顿斥责,并再次重申“本年传位大典,上年秋间即明降谕旨,颁示中外:一切军国事务仍行亲理,嗣皇帝敬聆训诲,随同学习”。乾隆皇帝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白了,而嘉庆此时的表现也确实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实习生”。《朝鲜李朝实录》中称其“侍坐太上皇,上皇喜则亦喜,笑则亦笑”,亦步亦趋之态可见。
在毓庆宫一直悬挂着乾隆皇帝对嘉庆的训诫之辞,其匾为“履道安敦”,下有联曰“笃学在躬行,宜循实践;淑心惟理顺,克务懋修”。这是乾隆四十四年乾隆皇帝为嘉庆潜邸题写的。乾隆六十年十一月十八日,旨下永琰为皇储,移居毓庆宫,这方匾额和楹联一并被移到嘉庆的新寝宫,并在接下来太上皇摄政的四年中,作为对于新皇帝的规训。
随着咸丰时期对于毓庆宫一区的改造,我们可以体会到,太子制度虽然在名义上已经废除,但在清代一直断断续续地存在着,而这种皇权内部的分割与整合,也一刻未曾停止。
结语
西方在研究建筑学时,通常要举出维特鲁威所作的《建筑十书》,他在书中强调建筑师的教育、知识的统一性,建筑的意蕴、理论与实践的关系,建筑与社会伦理、人类健康与环境等问题。他认为,一个理想的建筑师,应以学习哲学为途径,洞察自然物性和人生真谛,同时以其丰富的历史知识,恰当地设计建筑和装饰雕塑。
当我们再次面对自己的历史建筑时,是否也应将它作为一个知识的统一体来认识,注意到它其实是历史中各种要素不断叠加拼合的产物。
我们试着将紫禁城还原到肇建之初,永乐皇帝迁都北京,完全摒弃了正朔岁首的天象原则,而是根据“上合天星垣局,下钟正龙王气”理论来营建新的京城,这便是这座建筑的原点。
今天我们对古人布局上的见解,是根据文本而进行的反推过程,并不一定完全还原古人建城的真实意图。但是,这种反推正要回到历史建筑的原点,以一个设计者的身份,去还原当时人的认知体系和知识背景。因此,要求研究者按照孔子所言“叩其两端”,从现实建筑和设计意图两个方面去探索当中的可能性。当然,这种解读和论证的结果可能不是唯一的,更不会是极致的。不过从作者的研究经历来看,对于“紫禁城建筑之道”的探讨,正是这样一种不断推进的过程,同时也为后来的研究者提供了更多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