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西北连野人(女真人),东南近倭人,若日本国则相去窎远,至如对马、一岐(壹岐)、霸加台(博多)等三岛倭人,屡生边衅,我国不得已随所讨索,给与米布,烦费不小。
显然,在朝鲜国王眼中,对马、壹岐、博多是与日本不同的地域。在朝鲜人眼中,屡次到朝鲜沿岸寻衅滋事的是对马岛民等“倭人”而非“日本国”人。“日本倭”与“对马倭”常被区别开来。并且,“倭人”一词通常与民族属性无关,只要是对马方面来的(包括居住或被掳掠到对马的有朝鲜血统的人,譬如朝鲜史料中出现的父母都是朝鲜人的左卫门九郎)都是倭人。在当时的朝鲜人或日本人看来,对马岛民是与本土人并不完全相同的存在,村井章介将这些生活在国家边缘的人群称作“境界人(边缘人,顺便说,游戏对马岛之魂中的境井仁就是在暗示境界人)”。
与“边缘人”对马岛民类似的是朝鲜的济州岛人,这个如今的旅游胜地,在高丽时代曾被蒙元直辖。《朝鲜王朝实录》称济州岛人“依岸为庐,衣服混于倭人,言语非倭非汉……近处居民皆以为掠我国人者疑是此徒”。济州岛民的服装与倭人类似,语言也与朝鲜本土不同,当时的济州岛与对马岛同为倭人活动的主要场所,被朝鲜视作夷狄之地。此外,朝鲜本土的庆尚道金海的海民们也同对马岛人、济州岛人相似,不以农业为生,以船为家,横行海上,被视为“岛夷”,后来一度被朝鲜国家组织为海军。
对马岛对马岛民并不都是老实本分的海商,事实上对马岛还是著名的“倭寇巢穴”。早在1226年,对马、壹岐一带的地方势力松浦党就曾劫掠高丽沿海,当时日本大宰府统治者少贰氏在高丽使节面前斩首“恶徒九十人”,以示与高丽修好。14世纪五十年代以后,随着蒙元帝国治下东亚海域秩序的瓦解,以对马岛民为中心的倭寇,与东亚海域各国的难民、移民、海盗等势力相结合,活动范围大为扩展。《高丽史·郑地传》中就记载:“倭非举国为盗,其叛民据对马、壹岐诸岛,近我东鄙,入寇无时。”当时,倭寇以对马、壹岐、济州岛等为据点,袭击朝鲜半岛南部、中国大陆沿海,掠夺稻米和人口。这些在14世纪横行海上的倭寇主要就是对马、壹岐、松浦地区的“边缘人”,也可能混有高丽人。甚至《元史》还记载1352年日本报告“高丽贼过海剽掠,身称岛居民”,村井章介认为,这些被称作“高丽贼”的岛居民实际上就是对马岛民。朝鲜称他们为倭寇,日本九州则称他们作高丽贼。同样的人群竟然同时被称作倭寇和高丽贼,这在今天看来是不可想象的,然而这正反映了对马岛民这一“边缘人”群体的特性。
倭寇的活动在1370年代以后达到顶峰,作为倭寇巢穴的对马岛当然也引起了高丽·朝鲜当局的注意。1388年,庆尚道元帅朴葳率100艘军船攻对马,俘虏岛民100余人。1418年,对朝鲜较为合作的对马守护宗贞茂(与前文所述战死于蒙古袭来的那位宗助国是同族)死去,岛内实权被海盗首领早田氏掌握。1419年5月,倭寇劫掠朝鲜半岛西海岸。愤怒的朝鲜太宗于1419年5月14日决定出兵对马岛。随后,李从茂率军船227艘,共17000人于6月20日登陆对马浅茅湾,大败对马守军之后于7月3日撤回巨济岛。这就是日本与朝鲜关系史上赫赫有名的“己亥东征”,日本叫做“应永外寇”。
电视剧中的朝鲜太宗己亥东征之后,朝鲜与对马岛的交往和贸易中断。于是,这时候发生了一件极为奇异之事。1420年,一位叫辛戒道的人物自称奉对马岛主宗都都熊丸(后来改名宗贞盛)之命,向朝鲜报告了对马请求归附朝鲜的消息。于是,朝鲜当即赐下“宗氏都都熊丸”印一枚给对马,这就相当于将对马纳入朝鲜庆尚道之内。但仅一年之后,宗贞盛的正式使节仇里安就来到朝鲜,明确宣称对马岛隶属庆尚道一事“实无所据”,拒绝了朝鲜的领土要求。对马岛向朝鲜的“归附”俨然一场闹剧。
但是,对马岛的“归附”并非完全空穴来风。朝鲜人老早就有“对马岛隶属庆尚道”的认识。根据《朝鲜王朝实录》,1419年朝鲜发动己亥东征之际,朝鲜太宗曾说:“对马为岛,本是我国之地。但以阻僻隘陋,听为倭奴所据。”己亥东征结束之后,朝鲜的政策转为招谕,要求对马岛主宗氏“卷土来降”。并且,朝鲜太宗在给对马守护宗贞盛的书信中说:“对马为岛,隶于庆尚道之鸡林(庆州)。本是我国之地,载在文籍,昭然可考。”又如朝鲜的官修地志《新增东国舆地胜览》一书,就将对马与釜山浦等一并列入庆尚道东莱县,里面说:“日本国对马州,本隶我鸡林(庆州雅名),未知何时成倭人所据。”可见,那位自称对马岛主使节,宣称对马将要归附朝鲜的人物,所依据的正是朝鲜一方由来已久的想法。或许那位辛戒道是一位渴望重新与朝鲜恢复贸易的商人,又或者他本人就是对马岛主派出的真正使节,无非是想找个理由诓骗朝鲜与对马岛重开贸易而已。这件有趣的逸事,是日本与朝鲜关系史的插曲,却生动地表现出了对马岛的特异性。比起游戏当中所刻画的蒙古袭来时所谓的“对马岛之魂”,这种困境面前的投机性,才真的能体现对马岛民的特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