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种女人的婚姻,大概得不到上帝的护佑。
一种是特别强势的女人,就是苏东坡所说的让人“拄杖四顾心茫然”的“河东狮吼”;
一种是特别文艺浪漫的女生,就是萧红张爱玲那样百转千回的女子,满世界找爱但悲剧的幽栖终老。
强势的女生,世界是她一个人的,她唯我独尊;
文艺的女生,世界就只她一个人,她封闭自我。
南宋女词人朱淑真属于后者。
她在婚姻失败后,自号幽栖居士,将自己同蚕蛹一样紧紧的包裹起来,蚕蛹尚有精彩蝶变的时刻,但朱淑真孤独老去,后半生再无绽放。她甚至没有活到老去的年龄,有人说她隐居道观暮鼓晨钟青灯黄卷;有人说她投水自杀无法下葬,父母将她和她充满仇怨和血泪的作品付之一炬——她和她的《断肠集》。朱淑真的作品是后人搜集整理的,取名断肠集。这是个真正懂朱淑真的人,因为没有比断肠更能概括朱淑真的悲伤了。
朱淑真的一生是个悲剧,这既是性格的悲剧,更是时代的悲剧。事实说明,“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社会,有才确实是悲剧。
同李清照一样,朱淑真生于官宦之家,从小受到开明的教育,这就让她拥有了兰心蕙质的才艺,又在她幼小的心灵投下许多反叛与开放的种子。
朱淑贞幸福时光并不长,就是从童年到爱情萌动来临不久后的那段时间。少女时代的朱淑真,心里藏着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她是自恋的温婉的,又有点小反叛,有点小花痴,恰似《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弱不胜衣的外表萌动着不安的心。
在萌动的青春期,她渴望有一个人,她为他疯狂写诗,哪怕是一万首。《秋日偶成》:
初合双鬟学画眉,未知心事属他谁。
待将满抱中秋月,分付萧郎万首诗。
在“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的江南,在“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朱淑真会为那些飘逸如仙人的男子如痴如狂。
门前春水碧于天,坐上诗人逸似仙。
白璧一双无玷缺,吹箫归去又无缘。
逸似仙的少年,白玉的一般温润,让朱淑真怦然心动,渴望自己就是弄玉,那白马少年就是萧史,结下良缘吹箫骑鹤而去。
在理学兴盛的时代,朱淑真能如此直抒胸臆,表达对美男的爱慕,也算是相当大胆的事情了,这一点与天真的南唐后主李煜类似。李煜也写过同小姨子小周后香艳的约会场面吗?如此大胆暴露内心隐私,非天真的人不能做到。所以王国维把李后主说成是“赤子之心”的典范,而朱淑真同样是天真的赤子、纯粹的女子,如水晶琉璃般晶莹透明。
朱淑贞并不仅仅是天真,她还很大胆,曾经写过艳情诗。艳情谁都有,但未必人人写的出,未必人人敢写。男人们写艳情诗,无非是炫耀红粉情事,而女人写艳情诗,大概就是自己找死。因为用身体写作,短暂的辉煌过后将是无边的谩骂。
但朱淑真大胆的写了,因为她是一个天真的人,心中有情,眼中有泪,不得不倾吐为快。朱淑真也反思过,“翰墨文章之能,非妇人之事”,但她又说“性之所好,情之所钟,不觉自鸣”。因此,她笔下的文字也是真心真诚之作,所以朱淑真真的让人感动让人悲哀。
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
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其“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一句,简直大胆无比。与她相比,李清照就含蓄多了。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同为少女怀春之作,本来豪放的山东大妞李清照,比起江南姑娘朱淑真,在艳情诗的尺度方面,简直弱爆了。
人生就是如此,你越想得到的,大概率得到的是失望。
朱淑贞梦想的神仙佳侣,最终成了形同陌路,如萧红与萧军,如张爱玲与胡兰成。
在婚姻方面,朱淑珍的运气实在太差。古人的婚姻是要靠运气的,运气好举案齐眉,运气不好倒一辈子大霉。李清照先结婚再恋爱,但丈夫赵明诚是金石学家,可以与李清照“赌书消得泼茶香”,婚内生活颇具情趣。而朱淑真的丈夫却是一个庸俗猥琐的官僚,与除了油腻大概还有狡诈油滑,与朱淑真梦中的白马少年相距甚远。西湖柳荫下飘似仙的诗人、白衣胜雪的少年和吹箫的郎君,统统不见了,枕边人不懂情不知趣,所以朱淑真感到空前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