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良|爱也羲之,恨也羲之

2020-12-04 09:44:20 作者: 陈海良|爱也

孙氏《书谱》,草书,用笔劲捷,疏于局促,气格小,无王书之平和、悠闲和豪迈。米南宫云:“臣书‘刷’字”,足见其对王书的叛逆,王书只有大量的“铺毫”与少量的“绞转”,他算背道而驰了,仅有“信札”中还保留着二王的意味,但又过于野逸,假如王羲之是君子的话,米芾真是个机关算尽的“小丑”。赵孟頫书深谙王书笔意,但无论是笔法还是结构都格式化了。文征明过于劲爽、锐利,缺少逸气。董书一心要超越赵孟頫,最终甩了他,稍欠浑然,在“淡”中求趣,走向成就自我去了。

白蕉委身于沈尹默旗下,可得王书之风神与散逸,但也仅此而已,因为王书的内容还远不止这些。

不过,面对这些大师级前辈,我们又显得渺小了,他们竟成了我们不可逾越的“摹派”之墙,或者说他们已成为后辈宗王的又一杆标尺,这又是痛苦的。

假如说,白蕉处在一个中国传统书法的文脉还没有完全断裂的时代,又有沈尹默的引领,成了二王书法余脉的终结。那么,就文化背景而言,我们更是痛苦的。在经历了“五四”、文化大革命后,传统文化经受了巨大破坏。改革开放前的书法,面临着没有传承人的困境。如果说江浙地区的书法艺术还能引导全国书风的话,那是该地区还有几位旧朝遗老,但他们未必是王派书风的承继者,不过是尊崇艺术发展与传承的规律薪火相传而已。

我们可以想象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前辈们经历着一个无奈的书法时代,危难之际,设置了书法专业,随后学科建设也进一步健全,才使得书法传承渐趋正途。在一股股书法之风的最后才是“二王风”,这是从上世纪九十年开始的,这也是由二王书法的高度决定的。可这是依靠一张张王书赝品、及王字的继承者们的印刷品来重新拾起,并唤醒沉睡已久的王家笔法,我们太无助了。

还有,今人还有多少人在整天练字。一般为工作之余,偶拾时间临习,即便是专业工作者也不整天拿毛笔。我们的困境是,假如上世纪大家还在运用硬笔书写一些文件之类的话,那么,今天的“无字化”办公,已经把书法推向只有少数人在固守的所谓专业工作了,可我们还在奢谈着王羲之书法的高度,这更使我们陷入痛苦的境地。

对于今人学王羲之书法,还没有做出一个学术的评估,我们只能简单做一评价。即,不是匍匐在赵文敏的脚下,就是死啃一本《唐怀仁集圣教序》,这根本就没得晋人之气;有的在赵、董、米、孙等几家做一综合,似乎已志得意满,卓然成当代二王体系之大家了;也有的是当代“集古字”,集得合理、自然,并协调于一件作品之中,似乎已让人难以望其项背了。诚然,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学王羲之能如此程度也不是件易事。

另外,今人所做的这种临习、拟作,或所谓的“集古字”,几乎是在没有传承人的状态下完成的。拟作也因字法缺少等,满意之作少,大都以赵孟頫为追摹对象。所以,今人对王书的模仿,还不如说是对赵孟頫作品的主观性拣选,充其量是在此基础上搬弄了一些二王字法、米家笔法等,勉强成篇,这不是喜悦,而是痛苦。不过,对于一个不思进取的“奴书”者而言,则是一种满足。目前在二王的传承上主要有两派,即苏派、浙派。苏派注重书写的自然性,但对王书字形不做形体上的苛求,虽有笔性,却显疏散,不够谨严;浙派重字形之惟妙惟肖,斧凿之痕明显。也有一些作者结合两派之得失,择善而从。其它皆为两派之流。

艺术发展的规律不仅是继承,而是继往开来。当我们还沉静在王书世界所给带来快乐的同时,痛苦也接踵而来,如何摆脱王书特性成了后学者们的最大困惑。不过要成自家面目,脱离王系风貌又是必然的选择。好比借人财物,到时候必须奉还,借多少就得还多少,如此才可自立门户。我看今天好多的王系高手,早晚会落得身无分文。这恐是我们最为痛苦而不愿看到的事了。因此,今人所面临的问题是:一方面如何深入王书所带来的苦恼(也有喜悦),另一方面是如何走出王字系统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