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十年
永贞元年（805年）八月，皇太子李淳继位，大赦全国。一个月之后，柳宗元就收到了自己的判决书：放逐永州。
诏令天然不会如此写。
名义上，他是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可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都有什么作业呢？答案是没有作业、没有官舍，只要一个正六品上的空头等第。这样的官位，正是为那些朝中遭到贬谪的官员特意预备的，柳宗元与刘禹锡很不幸，双双被冠上了这样的头衔。
贬谪之日，正是凄风苦雨的秋冬。他一路向南，总算在快春节的时分抵达了那个毒虫遍地的蛮荒之地，永州。
柳宗元从这一刻开端变了。他不再神采飞扬，不再壮志鸿鹄。鬓边的白丝，好像携着旧年风雪同时而来，带着浑身的凄苦。
宋 马远 寒江独钓图
图源：菊斋高清书画库
永州的这十年，是柳宗元最为暗淡的韶光。
元和元年的夏天，陪同他半生的母亲撒手人寰，可由于他尚在放逐，连送棺木回故乡的资历都没有。柳宗元仅有能够做的，便是看着母亲的棺木消失在路途止境。
那个曾在长安享尽荣华的公子哥，住在陋室之中，患病没有当地看，药石亦无处可寻。原先的朋友都怕受牵连，连一封信笺都没有寄到永州来。
孤寂之中的文人，只好寄情于山水之间。永州什么都不好，唯有这山水能够安慰人心。便是这段时间里，柳宗元写出了后世最为称颂的《永州八记》：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来往翕忽。似与游者相乐。（《小石潭记》）
《小石潭记》之中说到的吴武陵，也是柳宗元孤寂日子里，为数不多的友人。惋惜他仅仅时间短地陪同了一瞬。吴武陵调任时，柳宗元前去相送，写下诗歌，鼓励他前行：
理世固轻士，弃捐湘之湄。阳光竞四溟，敲石安所施。
铩羽集枯干，低昂互鸣悲。朔云吐风寒，寂历穷秋时。
正人尚容与，小人守竞危。惨痛日相视，离忧坐自滋。
尊酒聊可酌，放歌谅徒为。惜无协律者，窈眇弦吾诗。
吴武陵的前路一片坦道，而柳宗元能做的，只要祝愿。
——柳宗元《零陵赠李卿元侍御简吴武陵》
那年冬，柳宗元孤苦伶仃出行，看着寒江孤影，写下了那传世的名作《江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柳宗元《江雪》
终老柳州
就在柳宗元认为自己即将终老永州时，他收到了一封长安的诏令。
柳宗元与刘禹锡这对难兄难弟再度起程，认为迎候自己的，是皇帝的赦宥。
可这个打趣太大，直到他再度被贬谪到愈加偏僻的柳州，柳宗元才理解，皇帝并没有动什么悲天悯人，他的意图，不过是想要镇压一下在贬谪之地过分安闲的刘禹锡。柳宗元和刘禹锡身为兄弟，一同富有，天然也要一同阅历苦难。
这一年，是元和十年（815）。
城上楼房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苍茫。
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
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
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
——柳宗元《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
这次到了柳州之后，柳宗元不再怨天尤人，而是着手编起了自己的文集，还带着柳州大众种树。
久知老会至，不谓便见侵。本年宜未衰，稍已来相寻。齿疏发就种，奔波力不任。咄此可怎么办，未必伤我心。彭聃安在哉，周孔亦已沉。古称寿圣人，曾不留至今。希望得美酒，朋友常共斟。是时春向暮，门生生繁阴。日照天正绿，杳杳归鸿吟。出门呼所亲，扶杖登西林。高歌足自快，商颂有遗音。
——柳宗元《觉衰》
他因此为自己死后留下了一方柑香亭。
柳宗元自己也没有想到，柳州会成为他终老的当地。
元和十四年，刘禹锡因母亲病故回乡，想要去柳州探望故交时，收到的只要一封信。彼时柳宗元已然成了泉下骨，刘禹锡捧着柳宗元的遗稿，带着他的儿子一同回了故乡。
一年又一年的草长莺飞里，刘禹锡将柳宗元的儿子抚育成人，将柳宗元的诗稿编纂成集。
许多许多年曩昔，后世的人们不再记住柳宗元政坛之上的大喜大悲，人们只记住诗人柳宗元，那个独钓寒江雪的柳宗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