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您看来,作为公共空间的剧场应当容纳什么?
安娜·贝伦·圣地亚哥:这个问题很有趣,但也很难!剧场应该是什么?有一种与娱乐相关的文化,其目标是逃避生活,因为人们需要忘记生活中的问题。这种文化类似于游戏,有释放人身上非理性情绪的功能。我想象和理解中的戏剧有追求趣味和娱乐性的倾向,但我们之所以搭建“街区剧场”这一空间,是希望让人们有机会与问题连接,而非忘掉问题。作为公共空间,我们与想要表达的艺术家建立联系,呈现他们的视角,倾听他们个人的苦痛和我们所有人共同的痛苦,以及关于历史和不平等的观点。
除此之外,我认为对这个剧场和很多剧场来说,有个酒吧很重要——让观众和演员离场之后可以一起在吧台喝一杯,这在我看来也是你提到的公共性的一部分,可以作为联结艺术家的纽带。创造空间让相遇发生,这个空间可以是剧场,也可以是酒吧,不是吗?因为人们可以在此对话、提问,交换意见和想法,会有新的计划在此而生。我相信这也是一种公共责任感。
我在街区剧场里看到过一句很喜欢的话:“我们相信另一种故事是可能的。”“另一种故事”应当讲述什么?
安娜·贝伦·圣地亚哥:作为生活在社群中的人类,作为一个社会,是故事将我们联系在一起。虚构和建构故事的过程体现了叙述历史和权力的方式,而当下社会遵循的往往是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个人至上的逻辑。这类故事会伤害我们,让我们感到不幸。那么,应当讲述怎样的故事?我认为应当是关于责任和照料的故事,关于对话而非争吵的故事,还有关于相遇的奇迹的故事。应当懂得倾听,接受人们讲述的东西,然后对此进行反思与回馈。在内心深处,我们想要呈现的存在方式,应当带有幸福、欢乐、责任感、情感联结的色彩,且不应漠视这世上任何一种有害之物。说到底,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生活经验,同一件事会对不同的人造成不同的伤害,但在这个世界上,在那些我们不认识的人、不了解的社会和没有体验过的文化中,都有伤害在发生,这些情况同样应该被纳入我们的对话之中。
独角戏《卡米尼娅》(Carmiña)剧照,根据西班牙作家卡门·马丁·加伊特(Carmen Martín Gaite,1925-2000)于20世纪90年代所做的系列文学讲座改编。图片由街区剧场提供
街区剧场会与其他剧团合作,也制作自己的戏剧。作为艺术总监,您在选择剧目时会有哪些方面的考量?
安娜·贝伦·圣地亚哥:对,我们的剧目选择主要依靠两种方式。一是在艺术界给我们的提案中做出选择,我也会去其他剧场和戏剧节上寻找作品;二则是我们自己的制作,街区剧场的起点与文献剧(documentary theatre)密切相关——直接收集与当下有关的语言和证词,在此基础上建构作品,仿佛一场新闻报道。制作属于自己的剧目,是因为我们认为有些特定的问题需要艺术家来参与思考,对剧目的选择也源于对内容的考量。我们喜欢具有批判意识的作品,政治剧场需要反思当下的各种不安感。我们感兴趣的不是私人领域的不安,而是共有的不安感,也希望在呈现这种感受的同时分析历史的叙述方式。西班牙经历过独裁统治,主要由获胜的一方建构的历史观会阻挠来自社会的修复行为。除此之外,我们也需要讲述建设未来的多种可能性。因为,想象未来本身,就是在建设它的路上更进了一步。
在艺术家方面,我们合作的基本是中生代剧作家和演员。也就是说,我们的艺术家不是刚从戏剧学校毕业的学生,而是有过一些作品、在某种程度上认为自己不可能再从事除艺术之外的工作的人。此外,我们也尝试与更知名的创作者以及在观众中有影响力的演员合作,以促成不同代际之间的对话,吸引更多潜在的观众。
在形式方面,这里的剧目必须是小制作,原则上每一幕的演员不超过两人。为什么?因为剧团的收入来自于票房分成,如果每幕有五个演员,我们将无法遵守劳动法,保证劳动者权益。如果演员人数超出了规定,我会事先和剧团沟通,告知他们在这种情况下,票房收入无法让演员得到工会的指导薪酬。但有时,剧团方面也会表示需要呈现这个剧目,制作人会支付一部分费用,因为他们希望这出剧能在马德里上演;也有些剧团能得到政府的帮助,比如加泰罗尼亚和巴斯克大区的剧团可以领到文化部的补助。所以,当我遇到自己感兴趣,但演员多于两人的剧目,会和对方沟通,保证不让来这里演出的演员陷入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