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的一天发生后,姚策和爸爸妈妈没有深入交谈过。
即使确信,“无论什么意义上,她就是妈妈”,姚策还是会揣度母亲的心思。许敏起初爱在他面前夸,亲生儿子郭威家的一对儿女,姐姐会跳舞、弟弟会说话,姚策心里不舒服,但也想,母亲性格大大咧咧,把自己当做最亲的人才这么说。
刚认亲时,妈妈们喜欢翻看孩子童年的照片,姚策感受到,母亲都想迫切地了解亲生孩子的成长轨迹。见到哥哥郭威,对方正派,值得信任,那一刻,姚策想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张在高铁站认亲、许敏抱着郭威大哭的照片。他感受到妈妈无法承受的伤痛,他替她欣慰——即使她错失了抚养孩子的权利,至少孩子还是好好的。
过去,他依赖妈妈,药没了,要挂号,姚策第一个打电话给许敏,“那时候她是你唯一的依靠,现在你要为爸妈考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
他回绝了大多数许敏请假陪护的要求。既是为了省下家里的花费,更关键的,姚策看得出来,妈妈在介绍郭威、在看亲孙子孙女的时候,很喜悦的样子,“那为什么不过去(那边)呢?”他不想因为自己是个病人,绊住了爸妈。他们的挂念,时刻提醒着他,“我是被同情、被帮助的对象。”
5月的一天,姚策和许敏接受了一家媒体的视频采访,他先采访完,吃了饭再次进入房间,看到母亲对着镜头,情绪大起大落,采访进行了几个小时,他有些无措,搞不懂妈妈怎么又开始哭了。
姚策躺到床上,又劝说起来,以冷静洒脱的口气谈起自己的病,“……以前我爸妈没得选,对吧,我希望现在他们能选择更幸福的道路。”在很多个采访中,他试图向母亲传达这一观点。
姚策说,自己在和时间赛跑。9月,他去河南洛阳,见到带他长大的姥姥。他理了头发,剃了胡子,姥姥87岁了,兴奋得一直拉着姚策的手,晚上还想搂着他睡一觉,因为要换药,姚策没答应,姥姥一下子低落起来。
他对着姥姥说:“后面还有机会!我又不是不来了,我们下次还来!”姥姥耳背,姚策喊得很大声。
整个过程,他一直保持冷静,直到车子在高速上离开洛阳,眼泪突然涌出来。
现在,姚策开始了新一阶段的治疗。转移到肺和肋骨的癌细胞还在扩散,门静脉高压导致的癌栓像一颗定时炸弹,让肝移植手术的希望变得微渺。
11月6日,医生为他换了新的靶向药,辅助药物、检查,加起来一个月仍有至少5万元的花费。网友的筹款让他能继续支撑下去,姚策只能顾着眼前,挨过每一次的疼痛。
同河南大学淮河医院的官司还没有裁决,医院在近期给法院的调解意见是,赔偿不超过六十万,这让姚策感到失望,他给医院写了一封信,“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得到一个答案……一份公平的裁决……”
儿子楷楷或许没有记忆,但姚策记得跟孩子有关的很多细节,儿子喜欢发可爱的卷舌音,手上有属于自己的怪动作,会摸摸自己的头。姚策有些心焦,楷楷怎么还不长个?楷楷顽皮,最初姚策抱着他,他冷不丁踢一脚,姚策痛起来,却感到欣慰,“调皮也可以理解为顽强一点,我比较放心。”
姚策生病治疗时,儿子在身边。受访者供图
杜新枝还是不懂儿子的心,但她笃定了一些,因为看到了姚策想要活下去的决绝。她记得,有人给姚策发充满恶意的微信,你怎么还不去见上帝?姚策回复:上帝还不收我,因为我还有事情没做完。
【编辑:刘欢】
但仍有许多他无法不在意的事。
姚策记得有一回,许敏讲起治疗癌症要吃什么,他和妈妈说话随便惯了,和往常一样直接回,“这有什么好吃的?”没想到爸爸突然说了一句:“不要跟你妈抬杠。”他有些发愣,爸爸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他开始观察爸妈的神情,琢磨相处的分寸。他试图让我理解,“在家里,有些事情你做得突然让你妈不开心了,但你们第二天还是跟母女一样,你们的关系是改变不了的。”
可他有点不一样,那是一种大多数人难以感同身受的处境。
那次视频采访的最后,许敏早已哭肿了眼睛,儿子似乎是在描绘一个他离开后的世界,“其实我觉得我这辈子的幸福,姚策他不能缺席”,她说。如今,再次提起当时的场景,许敏也表达了相同的意思,“让我们选择什么?我们的选择不就是在一起?大家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