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睡时,周帅会根据顾客的不同特点来应对——如果对方倾诉欲比较强,他就认真倾听并附和,偶尔跟对方聊自己的生活经历;遇到话不多的人,他就挑些温柔的散文或睡前故事,讲给对方听。他也遇到过越聊越精神的人,索性建议对方挂掉电话,专心入睡。
发现对方快睡着时,周帅会把语速放慢继续讲故事,从他的经验出发,这个时候不能停止说话,也不能挂电话,“如果突然变安静,对方反而会马上清醒”。得对方进入睡眠后,才挂掉电话。
在他看来,“哄睡”相当于在对方不想睡或者失眠时提供陪伴——陪无聊的人打发时间,给失意的人慰藉,为深夜醒着的人驱散孤独感。而他们的潜在客户,是3亿多存在睡眠障碍的人。
三亿人的焦虑
庄晓就是无法早睡的三亿人之一。
打从高三开始,她就没在凌晨十二点之前睡过,她的大学室友也都如此。
现在她读大二,她认为自己陷入了睡眠障碍——假期在家每天睡觉时间都是凌晨两点半到三点之间,中午十一点半才起床;回学校后,即使每天早上八点就要上课,也都会到凌晨一点才睡。
庄晓知道熬夜对身体不好,高三时想的是“为了学业就拼一年,一年后绝对不熬了”,没想到养成了习惯。尽管她每晚十一点半在宿舍熄灯后就躺好,但至少要等两个小时后才睡着。
躺下到睡着的2—5个小时里,前半段是“习惯性不想睡”,后半段是失眠。庄晓会把前半段时间都花在手机上,刷微博追星、看视频、刷购物网站,不知不觉到了凌晨两点。这时她会放下手机,闭眼,觉得自己必须睡了,但各种思绪开始在脑海游荡——考研、考证、就业是最实际的压力来源;接着,关于未来、家人、生死等终极问题也会不自觉飘来。
庄晓学的是会计,这是一个需要不停考证的专业。室友都很上进,每天在自习室埋头苦学到深夜,这给她带来了很强的“同辈压力”,但她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将来的路,颓了一个学期,“越颓越有负罪感,也就越焦虑了”。
伴随着每一次失眠的,除了越来越大的压力和焦虑感,还有第二天的困乏、低下的学习效率,以及越来越差的记忆力。
为了缓解失眠,她想了很多方法。她试过早早放下手机,但大脑仍然会“胡思乱想”很久;她试着数羊,或者利用所谓“呼吸助眠法”不停深呼吸,都“没有任何用处”。后来,她寄希望于通过白天的剧烈运动让自己更累,结果“身体是很累,但意识完全是清醒的”,照样没辙。
疫情期间,庄晓每天呆在家里上网课,比平时更容易失眠了。某天凌晨,她在B站无意间刷到了ASMR助眠的视频。视频里,UP主用人头录音双耳麦克风(两个耳朵形状的收音设备),利用诸如棉棒、扑克牌、塑料纸等工具,模拟出洗头、采耳、按摩、化妆等让人听了放松和愉悦的声音,同时用很低的声音讲话,类似在耳边呓语。
ASMR 即Autonomous Sensory Meridian Response,最早于2010年被美国医疗IT工作者詹妮弗·阿伦(Jenn Allen)创造,被译为“自发性知觉经络反应”,国内也称其为“颅内高潮”,指通过对听觉、视觉、触觉等感官刺激,人在颅内、头皮或者身体部位会产生愉悦感。很多人听到掏耳朵、下雨、咀嚼食物等声音会觉得放松和愉悦,就是这个原理。
大约2014年,ASMR视频开始被搬运到国内视频网站。2016年前后,斗鱼、虎牙等直播平台开始涌现出ASMR主播,当时,部分媒体也将其称作“网络哄睡师”。
ASMR主播大多是女性,在大多数人开始入睡的时间开始对着摄像头直播,有的直播会一直持续到清晨。主播们通过手在塑料纸上摩擦模拟头部按摩,将泡沫挤在毛巾上反复摩擦,模拟洗头,制造出各种节奏缓慢、持续的声音,同时用30分贝左右的耳语跟受众互动,通过收音设备,声音被传到另一头戴着耳机的粉丝耳朵里,伴着他们入睡。
ASMR主播把鹅毛棒放进“模拟耳朵”轻轻掏耳。图片:CFP
庄晓第一次听到ASMR后,“觉得好安静,一下子把心里的事放下了,睡在床上就像睡在云朵上,身上感觉酥酥麻麻的。注意力被转移,大脑在那一刻得到了休息。”从此,她每天都在耳语和化妆、刷麦(用刷子刷麦克风)等声音中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