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年来,老旧小区改造加装电梯成为许多城市的重点民生项目。但如何获得全部业主签字同意成为一个棘手的难题:低层与高层、少数与多数的利益纠纷,旧时代的公共生活方式逐渐瓦解,邻里关系也变得更微妙复杂。而在拉扯中,一些老人已经等不到电梯安装的时候了。
文|王一然 魏荣欢 编辑|王珊
中国去年新开工改造的四万多个城镇老旧小区,大多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车辆在人流中穿行,管道年久失修,楼里墙壁斑驳,布满小广告,楼梯边缘已经乌突,扶手也磨得发亮。人们早已习惯如此生活,在这里结婚、生子,繁衍几代,直至变老。
日子像老人身上的皮屑散落零碎,老住户们和这些建筑一起凋朽衰老。许多人最渴望的生活改善可能是拥有一部电梯,从他们买菜购物的彩色帆布小拉车里可以窥见——小车能装下两三天的生活必需品,一位60多岁的老人每周大概只下去两三趟,上一次六楼需要中途休息15分钟左右;有些腿脚不便的老人轮椅沉重,只能在外租房;一位快90岁的老人住在六楼,半夜从医院回来,80多级台阶一步都迈不动,她的老伴儿也全身瘫痪,最终搬进离家四公里外的养老院。
生活在晚年突然迎来了转机。近年来,一些城市将老楼加装电梯工作列为重要民生实事项目。位于北京市朝阳区安苑路某小区的五号楼,早在2017年就作为试点之一,是第一批安装电梯的样板示范楼。两年多前,社区开始征集住户签字,根据当时政策规定,业主们拥有一票否决权,只要有一户不同意,电梯便无法安装。
“这种便民利民的好事怎么会有人不同意?”五号楼五单元的何玉香70多岁,身材瘦小,眼角纹路都挤在一起。在他们这些高层住户心里,这不止意味着遛弯儿买菜的便利,更重要的是能为突发疾病争取宝贵的抢救时间。但在很多一层住户眼里,电梯却意味着隐私曝光、噪音不断和房价跌落。
这是场少数人对多数人的利益持久战,邻里关系也因此变得微妙复杂。折腾了近三年后,五号楼其他单元的电梯都陆续动工安装、投入使用,五单元却因为始终有住户反对,成为唯一一个没有电梯的单元。
五号楼唯一没有电梯的五单元。受访者供图
五单元
何玉香十多年前跟着女儿女婿搬到五号楼。这是一栋老式六层板楼,枣红色外墙,建于1980年代,曾是单位的老宿舍楼。
她住在顶层,每天出门买菜、接送外孙去幼儿园,回家上六楼总要休息一两次,每次歇十几分钟,偶尔起身头晕,要扶着扶手很久。有时外孙贪玩,看到家门就大哭,最严重一回折腾了七次,老伴儿一趟趟带孩子上下楼,最后实在抱不动,歇了几次,回到家时,晚饭已经热过又凉透了。
两年多前,其他单元的电梯开始陆续动工,何玉香激动得“几个晚上没睡好”。
作为第一批老楼加装电梯试点楼,五号楼能够享受最优惠的价格,住户们无需承担安装费用,只要按次掏使用费和后期维修费。按照当时政策,安装电梯需要通过全部业主,即整个单元十二户全体同意。五单元一直没动静,她和邻居一打听才知道有几户不同意。
反对声音最大的“钉子户”是101,一对五十多岁的老夫妻和独生女,继承了父辈的房产。何玉香和其他邻居买了水果和营养品去拜访,但对方堵着门不让进,户主大声道,“反正我就是不让装!”
何玉香和6层对门邻居分析,北京房价寸土寸金,安装电梯之后一层房价相比其他楼层不涨反跌,何玉香提议:“咱两家给他点损失费,一人一万行吗?”谈妥后,何玉香又买了东西去拜访了101两次,但还是没进去门。101的户主说:“我们家就一个女儿,(安电梯)侵犯我们隐私,也别再来了,谁来也不同意!”
何玉香彻底没辙了。这家女儿她很少见到,她曾经想打听到他们女儿的单位,找单位领导去做女儿工作,再让女儿去劝父母。“你女儿搞不搞对象?今后在社会怎么混?人一打听你有这样的父母。”何玉香说。但计划一直没能实行。她的膝盖在四五年前损坏,走平路也只能瘸着缓慢拖行,下楼的重任就交给老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