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装电梯前,老伴揪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挪,两腿根本打不直,“几乎是蹲着蹭到下一级台阶的。”老周说,2014年开始,老伴就没怎么下过楼。五号楼从2017年底就开始摸底调查,老伴也在这段期间住进医院,因为上下楼到了需要人背的程度,2018年的除夕夜,老周陪老伴在病房渡过。
“电梯有信儿了吗?”老伴几乎每天必问一次,老周更着急,“快了,等你出院就能坐上了”。
但这部电梯整整折腾了两年时间才安装投入使用——一些业主签字后又几次反悔,社区多次进行协调——电梯装好的前一年,老周的老伴去世了。
老周如今一个人守着那间老房子,一进门一股“老人味”扑脸:那是年岁衰老无法勤擦洗身上、习惯留存的剩饭剩菜与老旧家具沉积混合出的旧屋气味。时光似乎在这里静止,老式暗纹实木折叠桌上放着早上忘吃的煮鸡蛋,墙上挂着宝蓝色燕子风筝,主卧床边还摆着大屁股旧电脑。家里被老周收拾得整洁光亮,尤其是北间小次卧,一天一擦,被褥折叠得整整齐齐,床单也常换——老伴儿的遗像对着它们,“她是我师姐,也是初恋。”老周露出毛头小伙儿的羞涩。他日日精心伺候这间屋子,像伺候生前生病的老伴儿一样认真,“我就当她还在。”
许多老人和老周的老伴儿一样,抱着对新电梯的期待和遗憾离世。六号楼五层的老曹患有白血病,每次化疗、放疗都靠50多岁的儿子背上背下。儿子常问社区,电梯什么时候能装,从去年问到今年。然而没等到农历春节,老曹走了。
接待老曹儿子的是邻里中心主任许京凤,今年65岁,早过了退休年纪,属于反聘工作,月工资只有几百块。她父母也在同一个社区,住六层,父母都已90岁高龄,许京凤之前最发愁带他们去医院,每次都要到处找人甚至花钱雇小区保安背老人下楼。
许京凤为五号楼装电梯登记信息、协调关系时,母亲问:“我们还有机会吗?”后来,母亲勉强被轮椅从医院抬回来,但胆结石的疼痛让她无法挪动,只能在附近宾馆住了几天——母亲再没能回家,“那时候我真的觉得装电梯太太太应该了。”许京凤哽咽着强调。
所有不同意的住户她都挨个走访过。为了打消大伙对电梯噪音、安全隐患等顾虑,她找来其他先行安装的小区照片发给他们,又组织产权单位和施工单位一起给大家现场答疑,一天上下楼30多趟。为了联系房东甚至海外业主,周围各个品牌房屋中介的工作人员她都混熟了。
五号楼装上电梯的单元也曾有低层住户觉得,“从电梯里能看到女儿卧室,侵犯隐私”。还有一家新搬进来的住户,一开始也不同意。许京凤劝道:“你不同意,影响大伙对吧?说实在的,你以后还在这院里待着不是吗?”琢磨了几天,这户不反对了。
社区做不通工作的,就动员邻居们自己劝说。二单元的住户基本上都是当年的老人,在老邻居们劝说下,一楼的小辈“有点抹不开面儿”,他出门不在家时,电梯动工了——字是谁签的没人知道,但签字被默许了。四单元更是顺利得出奇,一层住户是老党员,嘱咐儿子“别去捣乱,这是好事”。
但五单元最后几户她实在没办法:敲门不开、电话打不通,一楼某户甚至当众骂她“肯定是拿了好处才这么卖力”。许京凤气得手发抖,连续一个月都要靠降压药维持正常血压。但委屈从没和爱人提过,怕家里担心她的身体让她辞职,“大伙儿都盼着(电梯)呢。”许京凤说,这也是母亲临终的遗憾和盼望,她想为楼里的老人做点实事。
面临少数与多数的利益纠纷,金钱或许是最快的解决办法。一位南京资深媒体人去年曾公开分享过自己的经历:安装电梯前,他和家人就找到当时市场房价计算过,如果安装电梯,一楼失去了便利优势,大概亏损70万,一层邻居最后收了50万,并签订了一份书面合同。“人家凭什么要吃这个亏?说白了不是一楼不地道,而是道德绑架人家,还不愿意开出一个让人满意的价格。”
北京东城区和平里一区4号楼4单元,全市首个通过验收、投入使用的老旧小区增设电梯试点工程。 图/CF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