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灿是重庆市第一社会福利院的一名社工。一天,她接到一个电话,一位男士问她是否能为自己的母亲提供临终关怀服务。
电话那头的语气稍显焦躁:“看到母亲躺在人声嘈杂的病房里,医生、护士常常找不到人……我实在不忍心让她在那里‘受罪’,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陪她度过最后的时光。”
这位男士口中的“受罪”,的确是国内大部分临终老人的现状。在各种针管与仪器之间,生的痛苦与对死的恐惧混杂不清,时间渐渐抽走老人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份体面。
周灿正在看望老人。受访者供图
在中国传统的孝道文化里,即使知道是徒劳,家属也愿意花费大量金钱,通过各类医疗技术,竭力避免亲人的离去。但是这个过程,老人难免需要经受身体上的痛苦,人们也容易忽略老人心理上的需求。
起源于英国的临终关怀倡导给予临终老人一种人文关怀服务。对于生命终末期的老人,在药物治疗的同时, 家属还应该注重他们心态的平稳和心愿的实现,缓解老人的身心痛苦。
两种观念并不完全对立,但一种强调治疗,一种强调治愈。“其实这两种观念并不矛盾。 临终关怀不是‘安乐死’,不代表放弃治疗,但它的前提是,家属和老人都需要接受老人生命进入终末期的事实。”周灿说,由于中国传统文化对死亡的避讳,仅承认老人即将离去这一点,大部分人还有心理障碍。
不敢提死亡的社工
5年前,社工专业的周灿刚刚大学毕业。当同学们纷纷去往儿童青少年、婚姻咨询等领域工作时,她选择为老人服务。
“我发现青少年和儿童更容易受到关注,老人则经常被忽略。但是和老年人相处后,我觉得他们特别可爱。他们需要你,也记得你的好。”周灿说,有时候她去看望老人,会看到老人眼中闪着期待的光。有的老人手颤颤巍巍,还要坚持给她抓一把糖。
最后周灿如愿以偿,考入重庆市第一社会福利院,负责院内新推出的临终关怀服务。让她没想到的是,她上班的第一天,作为前辈的范洁便一脸疲惫地对她说, “我们明明是做好事,为什么没人理解?”
当时,为了让更多人知道这项服务,范洁会经常给家属打电话介绍。每次只要她在电话里提起“临终”两个字,往往等不到她把话说完,电话那头的人就会直接说“不需要”,有时还会遭到“乌鸦嘴”“你是不是有病”等言辞激烈的回复。
后来,她们决定放弃远程沟通,而是直接走入病房,和家属、老人面对面聊天。她们也刻意回避“临终”“死亡”等字眼,采取一种相对柔和、委婉的表述方式。
“我们院内有专业社工,平时可以过来陪伴老人,为老人策划一些文娱活动,避免他一个人感到孤单。这些都是免费的,您看您需要吗?”
从这样一个个简单的问题开始,周灿和范洁慢慢有机会接触到老人。
在较长的一段时间内,她们都是先服务,再告知。征得家属同意后,她们便时不时地去病房里陪老人聊天,在聊天过程中记下老人的需求,从而提供针对性的服务。
有的老人以前是军人,她们就在房间里放一些节奏相对平缓的军歌;有的老人喜欢看书,她们就过去读报;有的老人喜欢跳舞,她们就请来志愿者表演……这些往往还需要和医生、护士、护工一起配合。
“我们是一个团队在提供服务,并且会尽可能将服务细化。比如我们会请护工在给老人送饭的时候,轻轻握住老人的手,多与老人寒暄,尽量在老人床前停留超过30秒。”周灿说。
周灿正在看望老人。受访者供图
除了日常陪伴和文娱活动,她们还会对老人进行生命教育。她们往往不直接谈论生死,而是通过电影、音乐、植物等媒介,引入相关话题。
“ 有时候,我们会在老人床前放一盆植物,和老人一起观察它的生长与衰老。通过与老人交谈,逐渐了解老人对生死的看法,从而进行一些引导和疏导,让老人心态慢慢发生转变。”周灿说。
聊到这里,周灿也承认,其实她们自己对于死亡的态度,也有一个转变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