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火车穿过山河岁月

2021-04-06 08:02:47 作者: 坐火车穿过山

每年春运高峰期坐火车,实在是人生一大考验。车厢里人挤人,两个人的座位可能坐着三个甚至四个人,座位下的大包小包堆得脚无处可放。放眼看去,车厢内黑压压的到处是人,挤得水泄不通,人根本无法走动,就是上车前自行买了个收折小凳,有时都找不到可以安放的地方。你想要上厕所或打热水的话,来回一趟越过无数障碍起码得十分钟。这让很多人喝水之前都要先考虑考虑,上次厕所、打杯开水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在肮脏而狭窄的过道上,挤满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们相处和谐,彼此容忍,饱含着萍水相逢的心情,仿佛火车正在开往春天的路上。中国人在拥挤逼仄空间的生存之道从来都是神奇的,只买到站票的人们总是能被激发出惊人的潜能,他们睡在行李架上,椅子底下,厕所或垃圾堆里,甚至洗手盆或者一个拳头宽的椅背上。人们或躺或坐,横七竖八,在火车车厢这个昏暗的空间内,仿佛混杂着世界上所有的气息。春运期间的火车好像也变得更加沉重了,它哐当哐当地喘着粗气,奔跑得筋疲力尽一样。

火车上有来自四面八方的朋友,相互交谈分享各自的奇闻趣事。投契的,相见恨晚,为旅途增添了意想不到的美好;话不投机也自不必烦扰,挥手作别相忘天涯。火车开来开去,上面装满了人,有好有坏。你们共处车厢的时候,你记得他们的面孔,但一旦火车到站,在熙熙攘攘大包小包出站的人群中,他们转眼就泯然众人,淹没在了茫茫人海,再也勾勒不出他们的样子了。但也有例外的时候,他们中的极个别的人,因为下车前与你互留联系方式,后来他们居然再次出现了,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火车上的乘客,而是想进入你的世界的有心人。

读书时代,每次寒暑假,从北方回南方的卧铺火车上,吱呦吱呦晃动的车身就成了我的小夜曲,归家的喜悦总是让我难以入睡。那时候,一年两次,紧紧地攥在手里的那张粉红色或淡蓝色的小纸片,就是离家千里的游子返乡的通行证。等再次坐上长途的火车,回到那个又爱又恨地打拼的城市,在家时的欢歌笑语、大吃大喝、探亲访友,包括震耳欲聋的春节鞭炮声,无尽长夏的游泳池和冰饮店,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一趟嗡嗡作响的旅程,像是把过去一年的心酸与感动又用浓缩闪回的方式走了一遍,经这么一走,终于可以为过去段落划上句号,可以心无旁骛地开始一段崭新的人生了,新的三月意味着北方大地的万物苏生,新的九月意味着学业上的迈上台阶。南来北往的火车旅程,切割着我关于时间的感觉。

那时年轻,没有卧铺,坐着甚至站着,都能挨过漫漫旅途,最终达到目的地。当列车行走在碧水蓝天、风光旖旎的乡村与山林时,看着窗外的风景,便会忘记时间,陶醉其间。少年时总是迫不及待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高考后填报志愿的时候,只想着怎么离家远一点,对那些陌生的城市充满了憧憬,却忘了城市后隐藏的数字,三十个小时,还是四十个小时火车?当踏上列车的那一刻,却不曾意识到:从此故乡的春秋,便永远地留在了记忆里。可人生啊,就是一列出发了后,便再也不能返回的列车。车窗外,看着随着风声一棵棵远离的树木和电线杆,掠过指尖到后方的山头和村落,地面上向我们招手的人们,到底是我们乘岁月离人群而去,还是人群渐渐退远离开了我们?

坐过缓慢而沉重、可以开窗通风的绿皮火车,也坐过那种带有空调的橘红色25型客车,以及后来的线条圆润流畅的白色和谐号。经历过九十年代时速50公里的火车时代,也体会过“T”字头的特快车将旅途由两天一夜缩短到一天一夜。曾持站票上车只能挤坐在过道上,也曾坐过极为高级的卧铺车厢,每个铺位配有独立视频系统。如今,西安到广州的高铁只需要七个多小时了。陪伴中国人近半个世纪的绿皮车相继停运,动车化、高铁化已经成了中国铁路发展的趋势,不仅是充满年代感的绿皮车,连空调列车也正在渐渐消失。

每个人都有一口袋关于坐火车的各种回忆吧?回望往昔岁月,总能看见一列火车如长蛇般翻山越岭地奔跑,摇晃着一车的物件,肉体在颠簸,睡梦在起跳,沿途的点点灯火闪动,目送着火车一骑绝尘地远去。星辰在远远的天上,群山站在群山之上,一列火车穿过中国山河腹地,穿过许许多多的聚散年月,风尘中模样憔悴,奔波的身影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