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玩快手时,韩仕梅常刷到跳舞视频,那些女人跟她年龄相仿,但妆容精致,随着歌曲尽情舞蹈。韩仕梅挺羡慕,那些女人看起来比她年轻,似乎也比她快乐。
写诗后,评论多了起来,她成为被系统选中的那个人,主页上再没跳舞的人,都是和她一样写诗的人。诗友们互相评论,礼尚往来,就像是“走亲戚”。
她惊喜地发现,写诗是一条通道。生活像一潭死水,通过这条通道,则可以窥得另一番天地。
私信也多了起来,有人跟她倾诉心事。一个17岁的女孩常给韩仕梅发私信,讲述自己嗜酒的父亲,被家暴的母亲,她告诉韩仕梅,“看你写的诗,我心情好了许多”;有人父亲过生日,过来跟她求诗;也有人发来上句,让韩仕梅对下句。
能接上对方抛来的诗句,是韩仕梅最直接的快乐,“他写你对,对出来了感觉,有成就感。”对方出“天地辽阔任君行,跳出三界无形中”,韩仕梅对“金箍一戴已定型,必保西天去取经。上有公婆八十多,下有儿女要上学。怎能跳出三界外,乐得逍遥又自在。”她心里清楚得很,“跳不出,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韩仕梅接受采访时,丈夫就在一旁守着
“和树一起生活”
和树生活在一起不知有多苦,和墙生活在一起不知有多痛。 关于出生,韩仕梅在采访过程中反复提起:五十年前,她是趴着生出来的,脊背朝上,脸朝地。在当地,这意味着孩子长大了不孝。
母亲想要把她塞到尿罐子里淹死。父亲没让,韩仕梅这才活下来。这段往事是姐姐讲给她的,听到这个故事时,韩仕梅已经34岁,是两个孩子的母亲。那时母亲病重,这故事正来自母亲床前。
韩仕梅的母亲一生强势,父亲不当家,家中一切都是母亲说了算。韩仕梅有三个姐姐,一个弟弟。姐弟五个的婚姻都曾掐在母亲手中,“不管你一辈子过得好不好,幸福不幸福,只要男方愿意出钱,她都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韩仕梅不曾怨恨母亲想淹死她,因为她活了下来。真正点燃心底恨意的,是母亲为了三千块彩礼,毫不怜惜地将19岁的她许给一个大她七岁的陌生男子。
她第一次见到丈夫王中明,他就坐在一旁沉默不语,愣愣地看她。3000块彩礼被母亲拿来修了老房子,韩仕梅则开始了长达三年的反抗。反抗有时是无声的,喝酒;有时是和母亲争吵,母亲骂她,“你个鳖样的还捣蛋!”
初见的场景像极了日后二人婚姻生活的隐喻。1992年,韩仕梅22岁,在一个普通的日子,她被一辆卡车拉到了丈夫家,从此成为人妇。
新婚生活从还债开始,为了娶她,丈夫家里欠了不少外债。婚后,韩仕梅和丈夫一家人生活在三十几平的土房里。“好像自己买了自己。”那几年,来家里要账的人没停过。她就去修路,推着一车车钢筋和泥土往返;在服装厂上班,拉布料,来回跑,一天下来,腿不敢着地;怀着女儿的时候,一条腿跪着,一条腿撑着,在地里薅草。
在村里,王中明有个外号叫“胡辣汤”,糊涂,头脑不灵光的意思,村里小孩也这样喊他。在韩仕梅眼里,他是个不够聪明,甚至算不上“普通”和“正常”的男人。
婚姻初始,王中明也不踏踏实实生活。他常回家很晚,在村里跟人赌博。玩牌的结局常常是三家赢,只有王中明输。“他头脑不好,其他人都知道,但他们都装,还是让他玩。”最多时一晚输了180块,这对每天赚几十块钱的韩仕梅来说是一大笔钱。他还曾背着韩仕梅藏钱,有时藏在电视后面,有时藏在别的地方。
穷和苦能使劲咽下去,但不被疼惜、丈夫无法依靠则是她忍受不了的。喝酒成了最大限度表达不满和反抗的方式,某个夜晚,韩仕梅独自喝下半斤白酒,醉了摇摇晃晃地想爬到高处跳下去。家人以为她喝了药,带她到医院,“涮肠子花了400块钱,这钱也是借的。”
酒醒了,生活继续。这个家像一张网,韩仕梅每跑出几步,就被兜了回来。
2007年,儿子上了高中,丈夫王中明突然开窍了。知道挣钱了,进了工厂,还跟韩仕梅承诺要改过自新。但他干活就跟赌博一样“一根筋”,在厂里连上五个短班不休息,困到头不停地点在桌子上。休息也得韩仕梅提醒,“不然外人以为我是想累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