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去年的《东莞市制造业人才发展状况调研报告》显示,在东莞,有超过420万人从事制造业,无论是在钢筋森林的大型工业区,还是藏于巷子的小型作坊,工厂每天都在招工,吸引着来自全国各地的年轻人进厂。一些人也像程波、刘文平那样,选择逃离工厂。
水桶是每个工厂娃的必备品,他们把离开工厂戏谑地叫做“提桶跑路”。
刘文平身高1米6,圆脸、小眼睛、厚嘴唇,来自贵州山区,说普通话不分平翘舌和前后鼻音。他从2013年来到东莞,在工厂工作8年,9次提桶跑路。送过外卖、做过中介,还做自媒体。现在他住在东莞一个月230元的出租屋里,每天吃饭、睡觉、上网,对未来很迷茫。
他今年28岁,中学毕业、职高辍学,进厂8年,从电子厂的普工干到印刷厂的机器师傅,月薪从3000元到8000元。其间,他提桶跑路9次,在每一家工厂最多三个月、最长不过一年。
在中介王超看来,能在一家厂里待够三个月的刘文平,已经算踏实。频繁提桶跑路,是现在很多年轻人进工厂的常态。
东莞街头随处可见招聘信息,工时费普遍在15元到19元每小时。摄影:张楠茜
今年春节后,王超16岁的侄子不愿意再继续上学,从老家重庆到东莞打工,王超负责给侄子找工作。侄子一个月就换了十几个厂,每个厂干两天就离开。他服务的一个21岁的广东小伙,4月初进厂工作仅一周,就找王超借了两百块,然后离开工厂,失联了。
王超发现,因为年轻工人的不断流失,一些大的工厂工人断层严重,班组工人编号从一千多号,一下就到四五千号——中间是走掉的,前面几个是十几年的老员工,后面的就是从技校合作签来的学生工。
最底层的“白菜价”的学生实习工是目前最好招的,每年的暑假,大批从技校来的学生工,被一辆辆的大巴车拉到工厂,他们每天固定工作10个小时,从早晨7点做到晚上8点,一个月不休息,到手还不到4000块钱。
“现在年轻人都比较浮躁,都是家里的独生子女,如果没有班上了,一打父母电话,借点生活费,又过个几天。”王超说,很多工厂里只剩下两类人,一是来了刚出社会寻求过渡的年轻人,干几个月就走;二是已经结婚的三四十岁的,上有老下有小,不敢失业,进工厂求的是稳定。
02
每天工作12小时,站着都能睡着,还要被克扣工资
2012年,刘文平初中毕业。他在家中排老二,下面还有弟弟和妹妹。父母都是不识字的农民,因为家里贫困,大哥中学毕业就出门打工,把机会让给弟妹。刘文平成绩不好,也没有继续读高中,问母亲要了1000块钱,第一次坐火车到重庆,去了万州的一家职业学校读书,想着将来可以靠打工供自己读书。
读了半年,刘文平却发现在这家职业学校完全学不到知识或者技能。身边同学都是因为成绩不好才来的,天天打架抽烟混日子,不仅没有学习氛围,考试还被老师鼓励花钱买答案。每一届学生毕业,都被学校安排进工厂打工,学校还收取中介费用。
2012年下半年,刘文平进入一个日本马达工厂勤工俭学。他在流水线上做测试工作,工价是每小时9元5角,一个月的工资到手2000多块钱。
他想着,既然迟早都是干流水线,何必费劲读几年书,于是直接辍学,去了哥哥在的东莞找工作。
2013年,国家最低工资标准是1310元一个月,这也是东莞绝大多数工厂的底薪。彼时,东莞已经是全世界电子制造业最大基地,号称“东莞塞车,世界缺货”,电子厂是很多学历不高、又没技术的年轻人的进厂首选。
刘文平也跟着老乡一起,进了一个电子厂当普工,负责组装手机屏幕上的亮度灯。一个小时10元钱,两班倒,白班是每天早上8点到晚上12点,夜班是晚上8点到第二天中午12点,他第一次体会到“站着都能睡着”。
东莞打工者租住的宿舍,外观已经颇为破旧。摄影:张楠茜
传送带不断运输零件,刘文平双手机械地重复组装,耳朵里是无休止的机器轰鸣声,他觉得大脑空白,手练到条件反射。一天工作10个钟头,没空和旁人交流,照做、执行,他跟着传输带一起,仿佛一起成为一个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