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韩松落 故乡与世界
卡瓦菲斯有首诗,可以概括我对故乡和世界之间关系的理解,这首诗叫《城市》(西川译) :
你说:“我要去另一块土地,我将去另一片大海。
另一座城市,比这更好的城市,将被发现。
我的每一项努力都是对命运的谴责;
而我的心被埋葬了,像一具尸体。
在这座荒原上,我的神思还要坚持多久?
无论我的脸朝向哪里,无论我的视线投向何方,
我在此看到的尽是我生命的黑色废墟。
多年以来,我在此毁灭自己,虚掷自己。”
你会发现没有新的土地,你会发现没有别的大海。
这城市将尾随着你,你游荡的街道
将一仍其旧,你老去,周围将是同样的邻居;
这些房屋也将一仍其旧,你将在其中白发丛生。
你将到达的永远是同一座城市,别指望还有他乡。
没有渡载你的船,没有供你行走的道路,
你既已毁掉你的生活,在这小小的角落,
你便已经毁掉了它,在整个世界。
卡瓦菲斯认识到城市即世界,而他的独处某种意义上也是与世界独处。图摄于开罗。
故乡和世界的关系,故乡的你,和走向大世界的你之间的关系,都在这首诗里了,既美妙又致郁又清晰。故乡的你和世界的你,是相互成就,相互印证的,如果借用一个时髦的概念,那就是“数字孪生”——数字孪生的本质就是在信息世界对物理世界的等价映射。
故乡的你,可以看做是那个物理世界的你,走向大世界的你,可以看做是你在信息世界的映射。
你必然要在某处生长,在某处建设起自己的精神主体,初步完成“我是谁”的信念搭建,才能走向大世界。你的心理状态,你的味觉系统,你的表达,你的表情,你的感情,你选择伴侣的方式,你在华丽衣装下掩盖的一切,就是你。
故乡的你怎样,走向大世界的你就怎样,你怎样看待故乡,就怎样看待世界,你在故乡的生活,就是你在全世界的生活。不管你的自我塑造有没有完成,你所到之处,都将是同一个地方。所以,“没有新的土地,没有别的大海”,“你将到达的永远是同一座城市,别指望还有他乡。”
人必须要有一个原乡,或者现实中的,或者精神上的。只有拥有这样一个原乡,才能可进可退,才能直面大世界,去往任何地方,在任何领域立于不败。
台湾作家萧丽红在她最著名的作品《千江有水千江月》里,也描绘了这样一种情怀,故事里的贞观和大信,在知道大舅的遭遇后,感慨不已。
大信说:“同为男人,大舅种种的心情,我自认都能够了解,除了伦理、亲情和故土之外,我明白还有另一种什么力量,促使他在历经多少险夷之后,仍然要找着路回来……而你,本身却是这力量其中的一股。”
贞观说:“我自是知道!因为这力量在我血脉里流……这一家一族,整个是一体的,是一个圆,它至坚至韧,什么也分它不开。”
后来,知道大信获得了国外学校的奖学金,即将去国离乡之后,贞观这样劝慰他:
“只要不忘怀,做中国人的特异是什么,则三山、五海,何处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