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怀莲生活在河北滦南县的农村。儿子初中时她第一次开始写诗,那时儿子生病,常头疼,严重时没法上课,儿子的病,让岳怀莲第一次尝到了生活的苦。于是她写,“落花无声,静静的混失在泥土里,隔离所有的视线”。
那是岳怀莲哭的最多的几年。丈夫只读到小学三年级,她多读了几年书,于是顺理成章成为了那个带着孩子四处求医的人。带儿子去唐山看病,坐公交车下错站、迷了路会哭;儿子在家背上书包说自己想上学,她也哭。
哭,是韩仕梅和岳怀莲最初面对生活苦痛的唯一办法,哭得太多,如今眼睛都不好使了。再后来,诗歌成了她们之间新的连接,她们时不时通语音,岳怀莲没跟韩仕梅说过自己的具体情况,但韩仕梅说,即便不知道岳怀莲为什么哭,她也能理解,“她有她的苦。”
刘诗把这种理解认作“女性的共情”,她是韩仕梅的忠实读者。“我俩的经历八竿子打不着,但这种感情就像爱情一样玄妙。我在精神上很理解她。她是一个很柔软的人。”
刘诗今年23岁,才刚刚工作。下面还有个弟弟。在她的记忆中,父母总在为生计而奔忙。母亲开店卖饭卖米线,她从小学起就开始端盘子端碗收拾桌子。“他们两个每天都要打架,打得很狠,流血啊,摔东西。”
父母偏袒弟弟,刘诗和母亲因此而隔阂。有一次她跟韩仕梅抱怨母亲重男轻女,她离家出走了,韩仕梅便对她自揭伤疤,“她跟我说,她妈把她卖掉了。但她劝我不要怨恨你妈妈,因为她对你有生养之恩。”
刘诗能跟母亲和解,韩仕梅是原因之一,“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我所能见到的、尝到的、感受到一切,是因为我有命来到世界上看一看,命是我妈妈带给我的。”
探讨女人的苦,是她们共同的话题和彼此的支撑。刘诗曾向韩仕梅提起另一种活法——五十岁自驾出游的苏敏。韩仕梅就自己去搜苏敏的采访,“她会开车嘛。”她说。但“不会开车”只是一个堂皇的理由,她真正对标的,是“苏敏的任务完成了,她的孩子成家了”。韩仕梅说,“但我的任务还没完成,我也想自由飞翔,但是飞不动。”
刘诗很早就意识到,韩仕梅没法像苏敏一样,“她现在还有责任,有她很牵挂的东西,所以她也做不到那样。很多女性都无法做到一走了之,因为她们觉得自己背负着家庭的责任。”
余秀华是另一个常被她们提起的人。但韩仕梅觉得自己与余秀华有着天壤之别,无论写诗还是离婚,余秀华的路她复刻不来。“她读过书,我只读到初中,水平远不及她,我写的都是皮毛,不算事。”而余秀华终于离婚了,韩仕梅则一提到离婚,丈夫王中明“就哭嘛”。
王中明从不认为他们的婚姻有问题。采访结束那天下午,韩仕梅去卧室午睡,王中明则跟出来,绕了几圈,贴在我耳旁说,离婚的事肯定不是真的。
“每个家庭都不是一帆风顺,都会磕磕绊绊,对不对?”说到这句话时,王中明别样清醒。
2005年,韩仕梅的母亲去世,怨恨随着母亲的离去,渐渐成了抽象的概念。有时韩仕梅还会跟王中明抱怨,“如果不是我妈,我咋会跟你结婚咧?”这话照例换来王中明的沉默,而韩仕梅,也注定无法与命运握手言和。 前几年,韩仕梅去给母亲上坟,在坟前她突然抱怨起来,怨母亲草率地决定了自己的命运,抱怨着抱怨着,她放声大哭。
那是母亲死后,韩仕梅第一次为她流下眼泪。 (应受访人要求,文中刘诗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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