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皓峰转向:从民国武林到胡同玩家

2020-10-23 04:51:41 作者: 徐皓峰转向:

所谓分寸感,指人物心理层次铺陈、事件转换铺陈等。有了分寸感,感觉我现在写的层次比以前更多了。

很难具体描述什么是分寸感,这和画画一样,你学半年,也能画得很像,但要达到那种概括能力,至少得画20年。练武也有类似说法,即:赢人不靠技巧,靠功夫。所谓功夫,指多方面的综合能力。

小说的创意、细节、点子等,都是可以分析的,通过正确操作就能完成,但故事的递进关系、人物的心理转变等,能否做到自然,能否协调好,只能靠分寸感。

分寸感是学不出来的,只能靠多写,只有通过量的积累,才能实现。

他们都是反抗者,只是未曾谋面

北青艺评:在《白色游泳衣》中,您多次提到凯鲁亚克,他对您的影响很大吗?

徐皓峰:我高中时读过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只是匆匆翻过,没留下太深印象,它对我的影响不如《百年孤独》。我中学读的是中央美术学院附中,有美术史课,看欧洲艺术家的传记,不论在故事性上,还是在传奇性上,都大大强于《在路上》。

《在路上》采用反文学的写作方式,不易读,它打破了小说写法的许多传统,比如我努力追求的分寸感,在凯鲁亚克看来,根本不需要,所以人们评价《在路上》是“没有文学,只有感受”。

其实,凯鲁亚克也是记者出身,专业报道橄榄球,他的《达摩流浪者》是标准的记者文学,文笔简洁、准确,有概括性,从一点小事出发,逼着你往下看,悬念设置非常好。在此阶段,凯鲁亚克和前辈作家干的是同样的事。但写《荒凉天使》时,凯鲁亚克到荒山里当火情通报员,整整坐了63天禅,宣布自己开悟了,所以《荒凉天使》的阅读障碍也变得更大。

《荒凉天使》很吸引我,它的创意性很强,是未经提炼的文字。

之所以在《白色游泳衣》中多次提到凯鲁亚克,因为当时白人青年都在追求觉醒,通过达摩、印度哲人、观音等,获得开悟。当时北京的玩家们也在追求开悟,只是属于另一个系统,即:世界不再是以前认为的那个样子,他们的世界观改变了。

我想,这批觉得自己已开悟的、生活在北京的孩子,他们看到凯鲁亚克后,会怎么想?这是我写这篇小说的一个原动力。我没见过这种情况,但我想,它会很有趣。

我的小说是练出来的,不是学出来的

北青艺评:您刚才说,接受的是导演训练,为何要写小说呢?写这个又不赚钱。

徐皓峰:写小说是我翻身的唯一底牌。

考导演系,最重要的是创作考试,要考一下午,全国考生都在比,看谁的小说写得好。我写了一个短篇,拿到了高分。上大学时,我们有剧作课,我一直是高分的学生。我不是出身于文艺世家,又缺乏社会活动能力。大学四年,我唯一练出来的就是剧作能力,可剧本只和电影厂发生关系,与大众不发生关系。我写小说,因为当时想,说不准成名了,也许会有人投资给我拍电影。那时我才24岁,直到36岁,才实现了这个目标。

我写小说属于“野路子”。在美院附中时,有很多国际艺术评论杂志,经常能看到一些评论文章,很多作者成了今天的大腕,那是美术评论最繁荣的时代。但我的一位国画老师说,评论只能让你知道世界发生了什么,而想知道你活在什么样的世界中,只能靠创作。

这句话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我那时底子薄,还没养成阅读文学的习惯,通过老师的提醒,我找到了自我。

北青艺评:很多作家是通过阅读世界名著走上创作之路的,您不是这样吗?

徐皓峰:青春时我对文学有阅读障碍,看不下去经典文学名著和文史哲的书。那时我是一个看议论文的人,鉴赏不了文学。写小说后,更不愿看,怕受别人影响,写不出自己的东西。这些话过去不敢公开讲,太露怯。我对文学的理解,完全是通过写作,逐渐形成感觉。写到了,才看明白:原来作家的得意之笔在这里。此前总是理解偏,看不出别人好在哪。

我的小说是练出来的,不是学出来的。

我当过很长时间的记者,一直用笔记录,不论走到哪,总是带着个本子。我不相信录音笔,一边采访一边记,感觉最准,用录音笔,感觉至少减掉一半。那时一星期会有四五天在外面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