黍离之悲 黍离之美

2020-10-23 04:50:51 作者: 黍离之悲 黍

◎陈辉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当《掬水月在手》中,《黍离》的吟咏声响起时,苍天、荒原、老人、废城拼成一幅悲凉的画卷,催人泪下。可遗憾的是,太多观众甚至没注意到,这可能是全片的一个高潮。

在网络世界,有影评人酷评道《很遗憾,这部纪录片没有写好叶嘉莹真正的价值和意义》,因为《掬水月在手》对叶嘉莹的生平未作细致的钩沉,对她的诗学理论也没深入分析,更没讲清为什么叶嘉莹得到如此多的人喜爱……

言外之意,不回答这些“为什么”,就失去了“价值和意义”。可问题是:“为什么”只能满足好奇、惊异的消费需要,它与诗意何干?

长着怎样的眼睛,就会看到怎样的世界。从这个意义上说,《掬水月在手》犹如试金石。

撞上了难以突破的硬壳

对于叶嘉莹的诗学,一直有争议。她的著作以铺陈、讲解为主,学理不多,更接近传统的点评式诗论,很难说超越了《苕溪渔隐词话》《艺概》《人间词话》等经典著作。

这种诗论有两个隐患:

其一,注比诗长。易成背景知识的堆砌。

其二,六经注我。以感受为主,只有在近似的经验中才能产生共鸣,但这个“近似”,会不会是误会的产物?

当代读者更习惯从段落大意、中心思想切入,将作品分成“内容”与“写法”两个部分,分别讨论。貌似“科学”,却常变成只谈“内容”、不谈“写法”,因为“写法”是为“内容”服务的,无主体性。在这种认识下,读者对“写法”的敏感度大大下降,渐次堕落到只能“金句”的层面。

显然,叶嘉莹的诗学与当代大众理解的诗学,来自两套不同的话语体系。

前者来自传统文化,强调“信则灵”。先学会写,与创作者形成共同经验,再谈欣赏。

后者来自现代科学,强调“疑为先”。读者无需会写诗,只需多读,通过对比不同作家的创作特色,形成审美经验。

现代诗论更关注“为什么这首诗是名诗”,可“名诗”有多种原因,“写得好”只是其一。佳作而无名者,比比皆是。则课堂中所授,皆成屠龙之术。更可怕的是,许多读者自以为“读懂”了,却只能把作品分析得头头是道,无法与之共情。而这,正是《掬水月在手》难以突破的硬壳。

完全能理解《很遗憾,这部纪录片没有写好叶嘉莹真正的价值和意义》等文的作者们的感受。在纪录片中,他们只看到一位老人、一些空镜、几段吟咏、对个人经历的平淡介绍,无法满足他们的八卦心。

不知道“怎么写诗”,现代人更愿将搞笑、猎奇、泪点当成审美,他们看不出叶嘉莹的诗好在哪里,她的诗论有何不同。在《掬水月在手》面前,他们感到茫然,并因这份茫然,生出拖沓、枯燥、不知所云的感受。

这体现出,在当下的语文教学中,存有短板。

比如《古诗十九首》《黍离》等,除沪版教材曾收《黍离》外,许多与生命感受相关的古诗被排斥在外。

其次,绝大多数语文教师不会写诗,诗教本为成就人,却成了“背景介绍+串讲”。学生只要会背“中心思想”,就算“读懂”了。即使偏到把押韵视为美,将读诗变成追求儿歌式朗朗上口的快感,亦无人纠正。我们正在用教散文的方法来推进诗教,徘徊在韩愈的三原则——不平则鸣、文以载道、文从字顺中无法自拔,这与传承了两千多年的诗教传统相乖离。

“黍离之悲”为何能传承千年

对于诗教,孔子早已界定内涵,即:“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孔子认为,诗的作用在“兴观群怨”,因此建立了“怨而不怒,哀而不伤”的美学原则。

换言之,写诗不完全为传达个人感受,不是感情丰沛、慷慨激昂即好,诗的目的是自我修炼,成就君子之德,进而齐家、治国、平天下。明白了这些,才能真正读懂《黍离》,才能明白为什么“黍离之悲”能延续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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