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先崇拜 以人为本
农业生产需要一群人在一片土地上长期耕耘经营、繁衍生息,容易产生以共同祖先为纽带的延续性很强的血缘社会。早期中国作为世界上体量最大的农业文化区,形成祖先崇拜、以人为本的文化基因自然是在情理之中。
中国史前墓葬强调“入土为安”,有专门墓地,土葬深埋,装殓齐整,随葬物品,体现出对死者特别的关爱和敬重,应该也是现实社会中十分重视亲情人伦的体现,最早在裴李岗文化中就有体现。在河南新郑裴李岗、郏县水泉、舞阳贾湖等许多裴李岗文化遗址,居住区附近都有公共墓地,应该是同一群人“聚族而居,聚族而葬”的结果,体现了可能有血缘关系的同族同宗之人生死相依的亲属关系,将《周礼》记载的“族葬”“族坟墓”习俗提前到距今八千年前。同一墓地分区或者分群,排列整齐,应该是现实社会中存在家庭、家族、氏族等不同层级社会组织,以及长幼男女秩序的反映。随葬较多特殊物品的大墓多为成年男性,说明一些宗族领袖的地位已经比较突出。同一墓地能够延续一二百年甚至数百年之久,可见族人对远祖的栖息地有着长久的记忆和坚守,可能也为后世子孙在这块土地上长期耕种生活提供了正当理由和“合法性”。裴李岗文化等的土葬、族葬习俗,在同时期的世界范围内具有唯一性,和西亚等地同时期常见居室葬、天葬、火葬,流行神祇偶像崇拜、追求灵魂净化的葬俗形成鲜明对照。
裴李岗时代形成的族葬、祖先崇拜和历史记忆传统,延续至新石器时代晚期,遍及大江南北,比如山东泰安的大汶口墓地,从距今六千多年到距今四千多年,延续长达两千年之久,始终是分区分群,排列有序。族葬习俗和祖先崇拜传承至夏商周三代以至于秦汉以后,就成为宗法制度、墓葬制度的源头,成为中国历史上宗族社会的根本。因此,祖先的谱系在文献记载和历史传说中占据核心位置。不管后来社会怎样重组,政权如何变化,这种基于祖先崇拜的“根文化”依然长久延续。
裴李岗时代的亲情人伦观念,发展到周代前后形成“仁”“孝”观念,以及“民本”思想。由爱自己的家人,到国人,到人类,是为大仁;由敬养父母,到传承发展祖宗基业道统,是为大孝。周人有强烈的天命观,武王伐纣的理由就被认为是纣王“自绝于天”,周人心中是否受天眷顾的前提,当为是否“修德”,是否得到民心或者遵从民意,所谓“民之所欲,天必从之”。
■■追求秩序 稳定执中
中国超大规模的农业生产,需要超长时间的定居,需要不断调节社会内部秩序以保持稳定,逐渐形成了追求秩序、稳定执中的文化基因。中国人追求稳定秩序的另一表现,就是在数千年漫长的发展历程中,主体活动范围一直变化不大,基本没有大规模对外扩张的现象。“不为也,非不能也”。
早期中国文化是世界上最为稳定、连续性最强的文化,在新石器时代一万多年的历史长河中,文化脉络连绵不断、民族主体前后相承,从未中断。陶器是一种简便实用而又容易破碎的器物,中国两万年前就发明了世界上最早的陶器,后来则成为世界上范围最大的陶器流行区,原因就在于早期中国的农业基础和稳定社会生活。距今五千多年以后的早期中西文化交流,只是将羊、牛、小麦等家畜和农作物传播到中国,并未改变早期中国以稻作和粟作农业为主体的基本生业格局,饲养的家畜也主要是依托于农业经济的猪。距今四千多年欧亚草原以马拉战车为特征的畜牧文化的扩张,对西亚文明、埃及文明、印度河文明等都造成了巨大冲击,在其刺激下也在中国北方长城沿线逐渐形成一条畜牧文化带,但这条文化带的人群构成、文化因素主要源于中国本土,从未因此动摇中国文化的根基。早期中国文化的稳定性、连续性特征,一直延续到秦汉以后。
中国最早的斧、锛、凿等石器,主要是建造房屋所用的木工工具,聚族而定居是史前中国最主要的居住方式。在距今七八千年的内蒙古敖汉旗兴隆洼、兴隆沟和林西白音长汗等兴隆洼文化遗址,有外面围绕壕沟的村落,里面的房子排列整齐,中央一般有大房屋。这和同时期西亚等地比较随意的聚落布局有明显不同。在距今六千多年的陕西西安半坡、临潼姜寨、宝鸡北首岭等仰韶文化遗址,也都发现了环壕村落,比如姜寨环壕村落有五片房屋,每片房屋中都有大、中、小之分,大房屋可能是举行祭祀等公共活动的场所,几乎所有房子的门道都朝向中央广场,周边还有公共的制陶场所、公共墓地,看得出当时的社会向心凝聚、秩序井然。距今五千年左右的巩义双槐树遗址,甚至有三重大型环壕,中央为大片高等级建筑区。中国目前所知最早的城址,是距今已有六千多年的湖南澧县的城头山城址,距今五千年以后则遍见于黄河、长江流域各地,这些古城的建造,不仅是为了御敌或者防水,还有区分内外、强调“中心”、维护社会内部秩序的功能。如数百万平方米的良渚、陶寺、石峁古城,都是以规模宏大的“宫城”为中心,小而规整的河南淮阳平粮台城址则有中轴大道的发现。中原地区的城址最为方正规矩,这既有平原地区地理特点的原因,也与其更加追求社会秩序有关。此外,从裴李岗文化以来,早期中国各地墓葬普遍排列整齐,在追求社会秩序方面和村落、城址的情况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