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府文化广场刻录周学曾诗)
清凉周家大户最小的女儿周尚英与县城侯家大户最小的儿子侯悟章从小定下了婚事。豪门联姻,才子佳人,这样的婚姻羡煞了旁人。侯家是景东大户,当时景东北正街有近半的铺面归侯家所有,侯家8个儿子分家产时,每个儿子分了3到6个门面不等。侯家也是鲜有的书香之家,三子侯悟愚毕业于北京大学,是景东第一位博士,1942年曾担任景东一中校长。八子侯悟章就是周尚英的丈夫,曾担任景东圆通小学校长,景东县小教导主任,民国文化服务社(景东新华书店)主任。1948年,侯悟章和周尚英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丈夫给女儿起名坤凤,希望女儿如人中龙凤。1951年初,再次怀孕的周尚英还没来得及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丈夫,4月,侯悟章就因政治问题入狱。侯坤荣出生1951年9月,父亲候悟章于1952年2月被处决,至死不知世上还有这个儿子的存在。周尚英带着年幼的一双儿女,生活的疾苦让老街的每一块砖石都记得清楚。她顺着皱纹流进发鬓里的眼泪,直至今日,我也记得。
(民国县志收录周学曾乐天茶山采茶图)
1973年5月2日,县医药公司发生重大火灾,烧毁了半条北正街,大火殃及居民35户,满目疮痍的老街故事在灾后重建的房屋中被岁月背叛。
许多年又过去了,如今周老太太的孩子已70古稀。她的儿子侯坤荣自1999年从县医院退休之后,便在老街开了一家诊所,侯坤荣的两个孩子毕业之后,也选择在昆明从医。悬浮济世、教书育人是侯家的家训,周尚英始终没有忘记,侯氏门生中也多为医生、教师。老街老了,老街的那些故事,如同被遗弃的瓦砾凐灭在历史的洪流里,我伸手去捞只言片语,却前言不搭后句,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老街 三月雨 摄)
冬天又来了,2017年11月,周尚英老人在家中去世,享年91岁。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再从老街走过。怕想她,怕想起她。再次踏进这个老诊所,是因为美丽县城创建的老街改造计划。三年不见,69岁的侯坤荣没有了母亲的陪伴,似乎老得更快了些。我坐在三年前的那个凳子上,看依旧穿着那件陈旧红色汗衫的侯坤荣在货架旁鼓捣泡酒和药丸。家里空空落落,如同他的红色汗衫一般在老街的夜里形单影只。有顾客从夜幕里走来,掏出5张一元纸币,侯坤荣拿起桌上酒杯径直走到柜台前倒了2两泡酒递予他。那人端了酒杯坐在门口的条凳上边喝边听我们聊天,喝罢,又将空酒杯放回柜台,再次隐没在夜幕中。他们之间全程没有一句对话,是医生和病人?或是店家和顾客?侯坤荣已经退休20年,这诊所也开了20年。老街的一切物事,他已熟悉到不再需要任何言语作为辅助。
(晨 黄崇普 绘)
2020年10月,侯坤荣毅然决然加入到省级美丽县城创建的大潮中。他细细地给我算着账,按照现在的政策,临街第一层商铺占地面积给予每平方米1000元的一次性补助,侯家所在的49个平方能补助4.9万元,同时还能够享受临街房屋外立面装饰装修工程结算价70%的一次性补助和10%的一次性奖励。这样的政策,他是满意的。他愿意为了这条老街完整的规划推翻自己多年的老屋,新建一幢三楼楼房。侯坤荣说,楼上还留有一件他母亲的老物件——一张弹棉絮的大床。周老太太曾在景东纺织社工作多年,这个老物件是她半生的见证。“留了那么久,只能当柴烧了”。侯坤荣笑着说。是啊,美丽县城的建设,就是在这样守正创新的过程中,加固一些记忆,又抹去一些痕迹。
(闻林华 摄)
从侯坤荣家出来,心里空空落落,然后更加坚信,那些记忆里的人与事不会一直都在,他们也会离开,不能够再见。回望这间已经建盖了半个世纪的一楼一底瓦房建筑,在周围一片霓虹的掩映下显得格格不入。屋顶凌乱的杂草即将在这个冬天的一场霜降后集体缄默,已经褪色斑驳的门楣也将在美丽县城建设的过程中焕然一新。时光不老,将过去的深情收藏,是为了义无反顾地向明天出发。在这次美丽县城建设中,我看到那些高楼大厦盖得越来越高,马路修得越来越宽,我也看到了那屋檐下的人,他们的幸福感有多强,笑得有多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