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古街 三月雨 摄)
景东老街善于收藏时光与故事,每日行走于老街之上,总会心生一些遐想。民国时期,景东县城有东街、南街、北街、文化街、武庙街等6条街,及三湾、中兴、范家、毛家等12条巷道,街道路面用三条块石铺就,间嵌鹅卵石,宽米许,居民多沿街居住,住房为一楼一底土木结构的瓦房。时光流逝,老街青石板路面和木质瓦房犹在,只是每一道门之后都藏纳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老街的冬天总是在慢腾腾的雾气和慢腾腾的人中醒来,肩上挂着毛巾蹲在路边漱口的男人们始终不愿睁开眼睛,偶尔在十字街遇到卖菜的妇人,篮子里的蔬果反而比她们要清醒。每当上学的孩子路过,又会热闹一番,叽叽喳喳一阵风似的,给这条街带来迅速而尖锐的快感,短暂沸腾之后的突然撤退,宁静显得更加空无荒凉。街道上只留下一些跟不上时代步伐的老人,他们被遗忘在角落,搬着凳子,追冬天里转瞬即逝的阳光。我每日从老街走过,看崭新的日子在这里做旧、做旧,一成不变。在一道朱红色门面的老旧诊所前,总是坐着一位老人。她每天都在,我并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坐在那里的,甚至怀疑她是不睡的,无论清晨还是深夜经过老街,她都在。
(古镇 黄崇普 绘)
老人家80来岁,鹤发童颜,稀疏头发已经染成如霜颜色,脚边火盆上支一个三角架,洗脸的白瓷盆直接放在三角上,火盆里的炭火像是烧了多年,灰蒙蒙又有些热度。整条老街,我最喜爱这样闲适温柔的她,喜欢她,像喜欢一个亲近的长辈。我压抑着想要搭讪的冲动,隔着很远悄悄观察她,等走近了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怕她一眼就看穿我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和无法预知的未来。我料定她是有许多故事的。兴许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嫁了穷书生,从此开始悲苦的一生,老了才慢慢释怀;或是悄悄给路过的官兵捎过口信送过布鞋,在特殊年代被打倒了几次再起来;亦或也曾循着茶马古道的马帮到昆明或者更远的沈阳去求学。在我看来,她是一个传奇,我杜撰出来的传奇。
(民国县志收录周学曾乐天茶山制茶图)
景东从不缺乏传奇,2015年,我曾因为一些茶事多次到文井镇长地山去,也因此在无数次走访中偶得一些清凉周家大户的往事。清朝年间,清凉羊坡地主周家的周诏来和五子周学曾,是景东历史上著名的父子诗人。周诏来家居清凉,其家人于清代初年入无量山开辟周家茶园,他理所当然成了继承者。或许是深受父亲的影响,周学曾也十分向往田园生活,即便住在清凉街也觉得繁华,选择乐天茶山(长地山)建盖别墅。《景东民国县志稿》中记载:“乐天茶山,在治南六十里,周学曾别墅。”《民国县志》中曾收录周氏父子诗作数首,并留下两张照片,一张为《周学曾乐天茶山采茶图》,另一张为《周学曾乐天茶山制茶图》。采茶图中依稀可以辨认身着长衫短褂的茶农头戴斗笠,站在当年的茶山之上。制茶图中,长地山上房舍一应俱全,十余名茶农蹲在篾席上揉着茶叶,照片左下角一位吸水烟筒的中年男性十分醒目。当我拿着这张老照片顺着长地山茶事的文化脉络,寻着根、寻着影,找到住在北正街的周学曾幼女周尚英时才发现,她就是我每天见到的那个老妇人。
(三月雨 摄)
我终于鼓起勇气走进那家诊所,轻声询问。这个已经89岁高龄的老太太,把她一生的故事讲述于我。周尚英说,照片里这位吸水烟筒的人就是她的父亲周学曾。周尚英老人生于1926年,她的父亲周学曾于1929年病逝,作为周学曾最年幼的女儿,短短3年的相处,父亲留给她的记忆实在是不多。她见到那张相片时年岁不大,但父亲咕嘟咕嘟吸着水烟筒的声音,明明在相片之外也能够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