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锡圭在1997年第1期的《文物》上发表过《〈神乌赋〉初探》,提及尹湾汉墓出土的简牍篇目《神乌赋》,其中的“佐子”不明其意。蔡伟写信表示,“佐子”疑读为“嗟子”,即“嗟”,是叹词。
后来,裘锡圭同意了他的看法,还在1998年第三期《文物》上发表了文章。
蔡伟最擅长的,是将出土文献与传世文献结合起来。《老子》中有句“莫之其亘”,他从历史角度分析,“亘”字应译成“极”,是“终极”的意思。
为了寻找更多期刊,蔡伟没少跑。他想看清代王念孙写的高邮王氏四种之二的《读书杂志》,锦州市图书馆找不到,就跑去当地的高校图书馆碰运气,他从馆藏目录里查到了三册影印本,刚一开口就被拒绝。
工作人员称,“杂志不外借”。蔡伟纠正他这其实是古书,没想到换来一句,你又看不懂。直到10年后,蔡伟才买到另一个出版社的影印本。
他熟悉锦州所有的旧书店。一些书他坚持找了好些年,为此前往沈阳、北京等地。一次,他在北京只待了1晚,背回了10多本书,花了几百元。
在锦州,蔡伟一家三口挤在一间屋,墙边、床底下塞满了古书。可更多他想看的古书是买不到的。碰上实在喜欢的,他从图书馆借出,直奔复印店。那份复印版的《广雅疏证》已有30年,字里行间被他写满了批注,直到现在还在使用。
有些书无法外借,他就坐在图书馆里抄。橡胶厂发的表格纸被他小心翼翼地攒成摞,再一一从中对折,有字的一面向内,订成一本。他仿照古书从右侧写起,完成《尔雅》的抄写,花了20天。
这些简易的装订本,已被他越翻越薄,折痕处轻微一碰就快要散开。
蔡伟的读书笔记。王景烁摄
他最奢侈的消费是凑钱买了一台电脑,接入互联网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古文字。
在国学网上,爱好相同的人扎堆在论坛里灌水。蔡伟家联网用的电话线,每次他拨完号,快速打开论坛和邮箱,十几分钟匆匆下线。
即使如此,那几个月,他家的电话费还是频频超支。后来,他干脆去网吧,在一片游戏声中敲着自己的学术思考。
他没写过点击量超高的“爆款”,不参与论坛家长里短的讨论,只发言之有物硬邦邦的观点。第一回“披着马甲”发帖,他就被版主私信,“你是蔡伟?”
那时候,除了给几位古文字学学者写信,蔡伟已在几所知名高校主办的学术网站上,发表过自己的学术观点。
在版主、如今的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董珊的印象里,蔡伟对古书熟,引用辞例信手拈来。在那个检索并不方便的时代,蔡伟盯着旧材料,总能发现新问题,解释还精准。
董珊和蔡伟同龄,他说,蔡伟是那种利落干脆的人,一两句话解决一个问题,不用多说,一看就对,“这种本事差不多是对古书了如指掌的老先生才能做到”。
干这行,即使是学术大家,也偶有误差。不过,蔡伟的错误率低。裘锡圭也曾在回信中肯定蔡伟,“不计功利,刻苦潜修,十分钦佩。”
后来他的妻子病倒了。这个下岗后在超市当过服务员,送过报纸和牛奶的女人,被迫中止工作。儿子还在上学,家里全靠蔡伟一个人支撑。为了给妻子治病,他向亲戚借了5万元。
拉车比卖冰棍、瓜子赚钱。他蹬着三轮车在城市里穿梭。从早到晚,一天跑10多趟,挣三四十元。白天停不下来,晚上回家累得倒头就睡。原本大片的读书时间,也被切割了。一年后,奔波的蔡伟头一次感觉,自己的境遇如此糟糕。
在此之前,无论是和学者的书信往来,抑或是在网上,蔡伟从来都只谈学术。有一次,蔡伟忍不住寥寥几笔,写信对董珊讲述了自己的现状。
那封信只有一页多长。在董珊的记忆里,对方没提要求,没有抱怨,但他动容了。董珊找到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的教授刘钊。2008年,复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与中华书局、湖南省博物馆联合编纂《马王堆汉墓简帛集成》,临时聘请蔡伟加入。
这是一份根据前人观点进行修正、完善的工作。蔡伟一张张翻阅竹简照片,写下注释。古文字本就难认,多数还模模糊糊,平均下来,一列的30个字里,要重新解释的将近一半,一天才能完成一支竹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