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身世后,姚策曾开车去外公坟前。墓碑上有外公的相片,是姚策在公园给他照的。站在梅花枝头跟前,外公和蔼地笑着。很多无法说出口的话,姚策都在这里对外公倾诉。
姚策会想,哥哥的出现或许是某种指引和延续。6月在电视台,他和哥哥一起接受采访,主持人一点点问到那个话题,讲到爸妈的未来,郭威接过了话,“会再努力一些”,他拍了拍姚策的背。姚策安心了,过去,怕引起恐慌和悲伤,他从没跟哥哥说过未来赡养爸妈的事。
长大后,孩子依赖她,她也渐渐依赖孩子。即使到现在,知道儿子身世后,遇到很多事情,许敏仍会下意识地找姚策求助,信用卡透支不知道在银行哪里处理、在单行道上开车被交警拦下、追剧的会员账号是多少,窘迫时,她还是想跟姚策说。
只是遇到自己能解决的麻烦,她很少再告诉儿子,前不久她头上长了个结节,要动个小手术,她没让姚策知道,“我们不太喜欢麻烦孩子的”,她轻声说。而网络的攻击,她解决不了了。
姚策担心妈妈被舆论反噬,他觉得疲惫,渴望有一天能淡出,“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他想,或许到那时舆论就会消散。
他记忆里深刻的多是聚光灯照不到的时刻。6月16日,面对媒体的生日会过后,在不算宽敞的出租屋里,姚策过了属于自己的生日。两对爸妈买了卤菜、蛋糕,他吃不了两口,但心里很满足。他一直记得那一天。
和时间赛跑
11月4日,杭州树兰医院的病床上,姚策盯着手机屏幕,游戏里的他在荒地上往前跑,装备换了一个又一个。放下手机,他告诉一起玩的伙伴,他先忙着。他准备睡一会儿。
游戏中,他暂时逃避了那些烦恼,也没人知道他是个癌症病人。
还有很多让他忘却自己是个病人的瞬间。各地的网友加他的微信,有的把他当成树洞,倾诉自己的遭遇,他一个个回复、开解;在街上走,看到老爷爷老太太牵着手散步,他会瞄妻子一眼,“老婆,我们以后也要这样”;和儿子下楼梯,姚策喊一声“飞喽”,和妻子一起把孩子的手提起来,楷楷最喜欢这个动作了。
姚策儿子和他一样喜欢搞怪。受访者供图
8月的九江,楷楷第一次上幼儿园,姚策在门口送他,偷偷看他进门,儿子突然扭头,好像发现爸爸妈妈不见了,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又不敢哭出来,还好,幼儿园里一切顺利。
10月在上海治病,妈妈陪在身边两天,有天凌晨两三点,一直抓着他问谁是谁。“我还在痛,发了脾气,我说那要不我死了算了?”另一次,同样的责问,他急哭了,他觉得痛苦,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能信任他。
许敏心里,儿子的缄默让她心寒,“恨不得求他们了。”她沉浸在失望中,“如果有人这么辱骂你爸爸妈妈,你会不做声的?”
她掏出手机,微信好友列表里有几个“非常可以信任”的网友,他们过去帮了姚策,因此她信任他们,即使自己不接触平台,他们会把看不过去的评论发给她,给她出主意,“很热心的”,她这样描述。
许敏52岁,喜欢穿色彩鲜艳的衣服,绑着麻花辫,走起路来很轻盈,语速很快。在办公室工作了这么多年,几乎没有她办不成的事。当初儿子要找专家,找肝源,她都使出全部的力气。现在,刚跌入网络的新世界,她才些许展现出了衰老的样子。
多次对孩子失望后,有网友发给她儿子在6月拍的抖音,里面是她的照片,配文“如果今生不够时间来报答,来世我愿化身石桥,经受五百年风水日晒雨打,只求您从桥上走过”,虽然早就看过,她又哭了好几次。
为这些事,她已经哭得太多,眼科大夫叫她少流泪,看到有人骂“许妈哭的样子真丑”,她下定决心不再哭泣。
很多夜晚,许敏难以入睡,就去阳台上干坐着,丈夫抽烟更凶。
直到前些天,姚策的儿子没人带,许敏晚上搂着他睡,孩子安静的呼吸让她踏实。楷楷躺在床上像个时钟一样转了一圈,她也跟着一起转。
她想到姚策小时候,楷楷和姚策长得太像了,眉毛浅浅的,一样调皮捣蛋。童年时姚策睡觉,“紧紧抓着妈妈的手臂。”她给他讲故事,后来上幼儿园大班,儿子有了单独的房间,他每天抓一件毛衣睡觉,因为能闻到妈妈的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