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爱看上去依然如故。刷到抗癌文章、癌症治疗成功的案例,她就会发给儿子。和她见面的几天里,提起姚策,她一边回忆起儿子的叛逆、不脚踏实地,“郭威干得好得很,从没想过换一份工作”,同时也念着,姚策今天病房不知道换了没?
走在路上,看到一家三口,她会时不时恍神,单位里来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她想,我儿子要是健健康康的,也会是这样精神。
许敏也注意到,儿子的话没有以前多了,她认为儿子敏感,自己也多加注意,“互相误解。”事情发生半年了,她觉得,自己做不到进入儿子的内心了,她无数次想要用明白的话解释,“爸爸妈妈的所有你都了解,我们不会有任何改变”,但最后,“都不说,我们都不说。”
采访到快结束时,许敏小声地问我,“他跟河南的父母,聊得多吗?”她想知道姚策叫他们爸妈是不是顺口,“应该是顺口的哦,亲情就应该建立起来,对不对?”
他们碰面,几乎不提另一个儿子,另一个母亲。姚策有时羡慕起自己的孩子,谁对他好,就叫谁妈妈,简简单单。
生病之后,姚策和儿子楷楷的相处时间变多,孩子叫着“爸爸爸爸”跟在他身后,他时常问,楷楷,你爱不爱爸爸?
姚策也明白,自己长大了,不是孩子了,即使有深厚的爱,这样的话,不会再向父母问了。
在震荡的余波中生活
从小到大,姚策都被亲戚们评价,这是个讨喜的孩子。一大家子人过节时围坐在一起,他不用教就开口,“祝爷爷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上了学,还是一讲话就说个不停,老师专门调了不爱开口的同学坐他同桌,一个学期以后,那个同学也成了话痨。
他一直是周围人的开心果。在小区里,他会热情地跟所有的保安打招呼;平时只要有机会,总能找到莫名的理由,把朋友聚在一块。
生病后,姚策看上去也是家里最“讨喜”的那个人。最初知道手术做不成,爸妈一脸忧虑,他却笑了出来,“不做不就是个把月的时间。”知道错换后,第一次和爸妈坐在饭桌上,他先用玩笑开了口,“我们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几十年,今天才发现你们心里这么能装事儿。”
妈妈杜新枝对姚策很深刻的一个印象是:儿子很会安排。杜新枝起初看着姚策,觉得做梦一样,这是我的儿子?她不知道怎么和他说话,“老觉得对不起他。”
她不敢问姚策成长的故事,怕刺痛儿子,只从别人口中知道他成绩一直很好,全国计算机比赛拿了名次,每一次这样的话题,也让她感到格格不入。她不明白怎么付出才能表达亏欠和爱,只好凭母亲的本能,陪着看病、买东西。
相处一段时间后,姚策让她安心,他会对杜新枝说,“妈你该休息一下了,妈你今天出去玩会儿。”6月他们去上海陪护,姚策带他们转了好几个景点。
但杜新枝看到了他乐于安排之下的创口。9月下旬,姚策回亲生父母的河南老家,时间紧,5天时间跑了4个地方,见到亲戚都要打声招呼。杜新枝有天早上掀开被子,想看看有没有落东西,床单上洇了几摊血,她意识到那是姚策换药留下的,在庭审的轮椅上,姚策屁股坐一半,疼痛仍在折磨他。
疼痛和心事,姚策从来不对杜新枝说。像个黑洞,把门一关,沉浸在游戏世界。
比起大多数人看到的样子,快乐和洒脱,更多时候,姚策只是尽其所能,推动、维系、平衡,在家人和家人之间,在家人和舆论之间,学习如何在震荡的余波中生活。5月在上海治疗时,一大家子住一起,姚策叫一声“爸”,三个人回头,郭爸、姚爸、岳父,后来姚策会把妻子叫进房间,让她单独去喊。
对于亲生爸爸,姚策一开始客客气气的,爸爸做的饭,即使不爱吃,能塞就尽量往嘴巴里塞。
这些天在杭州治疗,河南的爸妈来陪护,姚策只说吃一个包子,郭爸要买四个,“只想吃一口面,他最少给我配两个菜过来。”他哭笑不得,也理解,爸爸可能是太想弥补错过的时光。
姚策和妈妈杜新枝、爸爸郭希宽。受访者供图
聚光灯下,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生日会的礼物,母亲节的祝福,都得一样。每一次节日、相聚,姚策要张罗,订酒店、找饭馆,去弥合28年的距离和几个原本没有交集的家庭,也给聚焦在他们身上的全部目光以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