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permanence
这样的人可能不会再有了
记刘祖慈先生两件小事
听到刘祖慈先生去世的消息,有些感慨。
这其实挺不应该。读《红楼梦》许多年,我对生死看得淡,人生无常,上天并没有跟你签订合约,所谓“应该待多久”都是人类的自说自话,既然是自说自话的事,又有什么好叹惋的呢?何况,刘先生82岁高龄辞世,已经超过人类寿命的平均线,不算很难接受的事。
但还是有些感慨,心里久久回旋的,是这样一句话:这样的人,可能不会再有了。
我和刘先生打交道不多,就这极少的交道里,却有些跌宕起伏的小恩怨。
1998年,我还在阜阳,在某内刊做临时工,闲来常写点什么,投给大小报刊。其中有一篇《在戴厚英家做客》,发表在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的《文化周报》上。又过了一段时间,安徽省副刊协会到阜阳开年会,我听说这篇文章获得了全省副刊好作品一等奖。
我参加了那次颁奖会,刘先生在现场对获奖作品做了大致介绍,特别提到我的稿子,说把戴厚英老师写得特别生动,刻画出戴老师耿介的性情和不羁的做派,他所了解的戴厚英正是这个样子的。
然后他又说,听说作者就是阜阳人?《阜阳日报》的老师示意我站起来,他点点头,我便又坐下。
会后大家去颍上八里河小张庄等地游览,我也跟着去了。路上有编辑老师告诉我,评奖时提到我其他评委都茫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这么个人来,刘先生力主这篇得一等奖,大家就也接受了。
我当时听了只道是寻常,毕竟年轻,以为公平是天经地义的事,刘先生若觉得我写得好,当然要推许我。要到很久之后,才知道世界没有这么顺滑,陈佩斯有次接受采访时说:“我没有得过很多奖,因为我是个很干净的人。”若是评委都像刘先生这样,这话也就没有语境了。
在遥远的1998年,一是不谙世故所以心安理得,二是我本来就不是善于敷衍周旋的人,我对刘先生虽然心存感激,也只是遥望一下他的背影,不曾跟他说过几句话。
那次同行倒是给了我别的收获,不少副刊编辑跟我约稿,连发几篇之后,我得到些机缘,来到合肥,入职某媒体,有时不免想,若是那篇文章未入刘先生法眼,我的人生轨迹可能就不是这样了,不见得比现在差,但总是不同了。
2000年,安徽文联搞了一场“迎驾笔会”,请来了包括王蒙、张贤亮、邵燕祥等文学大家,我作为记者随行。主任特别跟我说,要采访一下邵燕祥先生,问他为什么封笔。
主任吩咐了,我自然要完成任务,只是作家们总是集体出行,我也没有采访经验,一直抓不住采访时机。有一晚在酒店的走廊上,正好遇到邵先生和刘先生,我上前表示想要采访邵先生,他连连婉拒。我想那就问一个问题吧,便把主任的问题抛出来,邵先生尴尬地笑着,不想回答,又不知如何摆脱这逼到面前的问题。
这时刘先生急了,冲我嚷了句什么,我现在已经忘了,总之非常严厉,他拉着邵先生匆匆地走了。
我原本对刘先生心存感激,此刻既委屈,也有点恼羞成怒,采访是我的工作,当记者的,许多时候确实顾不上礼貌,刘先生的做法,简单粗暴,有点伤我自尊。
之后许多年,我又见过刘先生几回,偶尔会互相点点头,没有说过什么话,我心里多少有点芥蒂,我猜刘先生大概也是如此。但有一次,我想起刘先生,觉得他真是个难得的人。
那件事跟刘先生本不相干。某日,我收到一位几乎没有来往的本地作家的信,跟我说,某老作家要过多少岁寿辰,希望我能参加并给这位老作家送上一束鲜花。要说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但该作家又说,我想,他会很高兴收到你这样一位年轻的美女作家的鲜花的。
不是,作家就作家,“年轻的美女作家”是什么鬼?我仿佛看到这位作家在家里挖空心思想要讨好老作家,最后想出这么一个主意的得意。
我不是说他有什么坏心思,把人家老作家想象得多不堪,他应该只是觉得“年轻的美女”是可爱的事物,就像那束鲜花一样,是令人赏心悦目的点缀。至于我,他说不定是对我的一种恭维,给我提供了一个亲近资源的机会,我若不是特别不知好歹的人,都应该感激他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