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舒:在抖音快手变成得异常火爆的时候,包括后续国家要求他们下架封查一些产品,很多这种奇观猎奇以自虐来搏眼球的现象,多多少少改变人们对这些东西的看法,特别是很多时候我们第一眼看到像红毛皇帝这样的人,可能会有一个自觉带上的身份隔离,这里面存在微妙的社会阶层的身份认同。影片里有两个点很有趣,一是那群大学生记者去红毛家做采访,然后他们就去采访红毛的女儿,二是红毛被城管抓了之后,包括之前有段敬军礼,他谈到他以前当兵的经历,其实看上去没有关联,某种程度上又能连接在一起,它里面有一个微妙的暗示。
在社会的巨大变革中,其实这一批人尤其是像红毛这种原来是在一种严格规训过的体制内的人,他在过去的浪潮之中其实是失去了话语权,而当网络直播的体系迅速兴起的时候,它为很多没有空间的人提供了一个巨大的空间,包括像前段时间引发讨论的三和大神,都是处在这样的境遇之中,你在这个角度有没有类似的考量?
岳廷:其实我刚剪辑片子的时候,拿给了很多朋友看,因为我不确定这样类型片子我身边的同学能不能接受。有一个同学看了之后说这是个喜剧片,觉得每个镜头都特别搞笑;还有一个同学却看出生理反应,觉得恶心,就不能理解社会上有人能这样活着。所以我是在各种纠结中把片子剪出来的。
在创作过程中,通过这个片子我并不是想探讨尬舞这个特定的形式和人群,而是在我们国家有多少人被我们忽视。这样一群人,缺乏一个话语的出口,忽然之间晴天霹雳,天降神器,他们可以在这样的平台上进行自觉的文化创作。对这个片子,我的特别想展现的是,一方面直播某种程度上改变他们的生活,然后这么一个原来是在体制内的人(他原来在国企待过,后来做理发师),后来的生活就被快手改变了。
为了适应他,我在拍摄中也做了很多改变,每天早上我要11点起床,因为他11点才起床开始直播,一直到凌晨4点才睡觉,所以这个对我是个非常大的挑战。他的人际关系也发生巨大的改变,他多了很多朋友,多了很多粉丝,甚至有粉丝给他当女朋友,有很多敌人,跟媒体公权力发生很多故事,所以他的生活被这个媒介所改变。
同时他也在创造媒介。我觉得快手这样的风格也是被这样一群人给塑造起来的。我有个老师跟快手老板认识,把这个片子给快手老板也看了。他说快手开始的时候,出发点不是这样子。快手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是快手每个用户的功劳。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我特别想探讨人和一个全新的媒介,在交互过程中互相之间发生什么改变。
王一舒:拍摄红毛皇帝这样的人应该蛮有难度的,一方面他他本身地能量特别强,而且他明显知道如何去利用摄像机,甚至玩弄身边的人际关系。你在拍红毛皇帝时,有跟他互相角力博弈的过程吗?
岳廷:肯定是有的。这个片子也剪进很多镜头,相信大家也有感觉,觉得看起来像摆拍。包括他女儿跟新闻专业地学生聊天那一段,觉得特别像摆拍。有一个镜头,晚上跳完准备回家,我蹲着拍摄,他突然对旁边扫地的阿姨说帮她扫。我后来想了很久,这个镜头极有可能是他意识到我在那拍摄,所以它刻意要表现出这样一种状态,这个是真有可能发生的。但是我们都觉得纪录片核心是真实,我在拍摄中也不断在思考这样时期,就是我们能够记录下来的,到底哪些是真实,哪些是因为镜头出现对人物产生干扰和影响。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探讨的问题。就是类似这样的镜头还有很多,在拍摄剪辑时如何来取舍,在剪辑时我也做了很多思考,后来觉得也应该把它们放进去。不能因为他在镜头做了可能存在表演性质的生活举动,就完全把它给割舍掉。本身我的拍摄对象他天天就是在面对手机屏幕进行表演。
至于拍摄困难,当然是有的。每个人都是很复杂的,当你慢慢跟一个人交朋友时,会发现他一开始是这样,后来是这样,甚至发现有些内幕是没法放进片子的。每个人都藏着很多惊涛骇浪的东西,红毛更是如此。包括他的女儿,大家可能觉得这是正能量本体,但其实他女儿也是一个挺复杂的人。我跟他女儿是因为关系比较好。他女儿本来想考北大,然后认识我想考清华了。所以才能在新闻专业同学采访完后又跟我聊了一段议论文的问题。她也是一个很真诚的人,但是她也是在红毛这个特定家庭成长环境下塑造出这样一个特殊的个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