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描课是周成标先生上的,清晰的记得第一周是画以色列大卫王的石膏头像,七天从早到晚不出教室的画,最后一天结束作业时自认为完美,因为在入学考试前已经画过无数次石膏像,而且是全身像,仅一个头像画七天给完美提供了足够的时间。可是周先生看后说鼻子的型不对得重新画,我不舍的用尺子量了后对周先生说,就差一条线而已,周先生说:“生和死也就差一口气”,拿起橡皮把鼻子擦了,我又重新审视这幅素描作业。之后的几十年每当作品最后想停下结束时,周先生“生和死就差一口气”的话就又会想起。对艺术如此一丝不苟的精神、一丝之失天壤之别的教导何其重要。
我们班的毕业设计是郑可先生带我们到宜兴完成的,在宜兴的两个多月中,深深被已是70多岁的郑先生的充沛精力感动,一大早他就在工作室等我们,和我们同吃一样的饭菜,重复说“每天八小时工作时间不够,不够……”关于创作郑先生讲的最多的是“线条”的运用,多年后翻开课时笔记,重温“我们不仅在艺术上用线,我们还有生命线、路线、海岸线、航空线、宇宙间的经纬线”的话语,感知郑先生视野的宏大,那是拥有的整个宇宙观。是的,中国传统画中的文人画、工笔画、白描、线描无一不是由线勾画出的精美绝伦的杰作。中国敦煌、麦积山、龙门石窟的壁画和石雕均由线的韵律表现。线造就了中国艺术、东方艺术,毕卡索如是说“我对东方的一切都很着迷,西方艺术比起东方艺术的大面包,不过是一点面包渣而已”。此言偏激却也道出东方艺术的伟大。吴冠中先生的“由线组成块与面,由线织出远与近,由线刮起了风,由线渲染了苍茫大地”道破了线型美的天机。直线的刚毅通透美,曲线的婉转流畅美,圆线的滚动美,折线的顿挫美,它们之间相互转换又构成交响乐般起伏跳跃美。
除了能看得见的实线,还有看不见的虚线,在为小区老人上太极拳课时,始终离不开线的走势,太极拳就是用双手在身体的上下左右划线。一次去看一位老年朋友,她是当年伴演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朱丽叶,虽然84岁了,举止间仍然优雅犹存。她说她的一生不是直线,弯了好多次,她唯一的女儿30年了没有给她打过一次电话,这不就是郑先生讲的生命线吗?
就“线”的话题可以宏篇巨论,2016年我应邀参加由荷兰纤维编织艺术家玛丽斯Maliese女士策划组织的在德国贝德布赫豪Bedeburg Hau 市举办的国际艺术家创作营活动,玛丽斯女士已经组织了多届,每届的主题不同,这次的主题是“线型艺术”,每位艺术家自由选择材料创作。我购买了七彩金属丝,用绿、赫、金、银四色编出一年四季不同的花草,草丛中有四个人形,花草是变形的,人形偏具象,题名“草木一秋”。展览的那天坐在轮椅上的一位白发老人在“草木一秋”面前久久默看,我想她可能没有看懂,因为用英语翻译不了汉语语境的“草木一秋”,展览卡上题名一栏我写的是“无题”,问她需要解释吗?她说“我懂,你想表达的不是这些花草,而是人生短暂”。看她眼中的泪,融化了我的心,也回馈了金属丝磨破手指的疼痛。
来自葡萄牙的女艺术家玛赫塔margetar,是美院摄影系毕业的,曾举办过多次个人摄影作品展,不仅艺术有造就也有出众的人格魅力,她选的材料是树叶,我在帮她去树林里采树叶的路,得经过二战烈士墓场,其中一个墓碑倾斜了,她很自然的蹲下把墓碑周围的土用手扒开,把墓碑扶正,又找到几块石头加固墓碑,真可谓小动作尽显深度。她将树林里采的10几大麻袋树叶铺满大厅,在这些树叶中刨出50公分宽的线路,大线路中套小线路,展览当天她在露出地面的弯曲线路上边走边唱,随后有观众进来和她一起手舞足蹈。一天晚饭后聊天,我问玛丽斯女士怎么会想到“线”的主题,她说既然是国际艺术家创作营,一定会有中国艺术家参加,我们互相学习。可见线的蕴含意义。
我们强调艺术的功能性,艺术对社会的贡献,艺术应该是积极的。刚到比利时的上世纪90年代初,常去现代艺术美术馆看展览,看着著名艺术家挂在墙上的破旧裤头袜子的作品琢磨的疲惫不堪也不懂,也想与时俱进强迫自己明白和接受“颓废美”,看材料看艺评,仍然不懂‘颓废美’美在哪里?美学大师黑格尔“美即艺术哲学”的名言阐述了艺术创作的原则,美术,就是要引导人们向善、向真、向美。艺术家的职责(我认为艺术家和教师、律师、医生从事的不是一份职业,而是使命),就是要唤醒人们的良知,因为人性需要引导才能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