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丹突然微信过来,要我的地址。她说要发青蟹给我,因为七八月的青蟹最肥美。
阿丹是温州人,他们那边的礼尚往来,不仅是过年过节,也在平日。对她来说,和亲朋好友分享美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有点“参与对方人生”的潜藏意思。
温州处在浙江东南部,东面东海,南毗福建,2019年起温州的生产总值迈进全国城市30强。温州人敢闯敢拼,重乡情、特别抱团,这大约也是温州崛起的重要因素。
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前,温州并不富裕。为了讨生活,很多温州人会通过海上出门做闯世界,近的去中国台湾,远的去意大利、西班牙、匈牙利等。一般几个温州人在当地站住脚,就会把其他亲戚拉过去。刚接过去的前两个月,温州人都在亲戚家吃住,超过了客情的时间,就要独立自立门户了。就这样,一个带一个,一家带一家,很多温州人在欧洲开创了新生活。至今,法国仍旧有很多中餐馆,都是温州人经营的。
温州人重乡情、抱团是实情,温州语言也起到了推波助澜作用。温州话和浙江其他地方、福建方言都不同,相对来说自成体系。无论在哪里,温州人用方言交流,都带有一种天然的密码,外人很难破译或者参与。温州人完全可以通过乡音来判断这个人是不是自己的乡亲,仅凭语言就可以圈定抱团的人选了。
温州人闯世界真的是面向世界。除了通过海路去欧洲,也会到达祖国的各个角落,比如我的老家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上世纪八十年代,东北作为共和国的“长子”,依靠重工业和丰富的矿产,日子颇为好过。最早来东北做小生意的人是温州人,一对20岁左右的姐妹在我故乡开了个温州发廊。那时,我们都在国营理发馆理发,温州发廊是独一份美发个体户。
温州发廊叫的是温州,但是论手艺,开店的姐妹都说是在上海学的,一时间家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去光顾了。我人生第一次烫发,就是在温州发廊。我二姑带着年仅5岁的我,在温州发廊烫了满头“上海发卷”。发廊出来,转进国营照相馆“咔嚓”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上留下了我被温州人服务的第一个痕迹。
读小学时,我对温州人又产生了新的印象。尽管发廊的姐妹花手艺还不错,可我固执地认为温州人没文化,这件事主要来源于我的小学校长对我造成的影响。
清晰记得,一次课间操,校长通过大喇叭给全校同学训话,大意是要大家刻苦学习,长大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这样才能建设“四个现代化”。鼓励了大家,校长延伸了一下话题的深度,引入了一个反面教材。校长说文化课一定要学扎实,否则小生意都做不好。原来,校长和一个温州小贩购买了1000枚校徽。小贩来交货,却傻眼了,校徽一个都不能要。
“为什么呢,同学们,你们知道吗?”校长加重了语气,重申了原因——校徽上学校的名字印刷错误,“昂”字都多了一撇,写成了“昴”。
训话的最后,校长说:“教训深刻啊,这个小贩赔了一千枚校徽,就是因为文化水平太低了!”幼小的我完全被1000枚校徽这么大的损失震惊了。这件事过去了快40年,依旧记忆犹新。
40年前,温州人就已北上掘金,除了敢闯敢拼,可能还因为一个穷字。一位温州朋友告诉我,发生在上世纪60年代末的亲身经历,这件事现在说起来十分好笑,那时却有点心酸。当时,6岁的他去乡下吃酒席。小孩子吃酒席太开心了,无意中犯了个错误。吃酒席之前,按照礼数,主人端了一碗盖着鸡腿的面条。他看到鸡腿在上面,非常开心。难得吃鸡腿,三口两口,一个大鸡腿就咽下肚了。吃完才发现,大人们脸色都很难看。
等他回到家才知道,乡下人日子穷,又要面子过得去,就产生了约定俗成的规矩,比如,桌上很多菜只是摆摆样子,不能吃。被他吃掉的鸡腿,只是给大家看看的。讲规矩的客人,会把鸡腿夹出来,留给下一碗吃面的人摆摆样子,大家只吃面。
后来,这位朋友,在童年的酒席上陆续看到了木头雕的全鸡、全鱼、木头鸡腿,再也没犯过错。
温州人善于变通,但规矩礼数,却分毫不差,始终在意。木头鸡腿解决了礼数问题,也勉强顾全了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