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封神》成书早于万历的铁证
其实,当年鲁迅先生断定《封神》“殆成于隆庆万历间”,除了前述推断外还有潜在理由,可惜章先生忽略了鲁迅先生的整体论断,思考只及一隅反造成自己推论的偏颇失误。
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论及明代另一长篇神魔小说《西洋记》时说到:其“所述战事,杂窃《西游记》、《封神传》而文词不工,更增支蔓”,言外之意即二书产生在《西洋记》前,为其抄袭。《西洋记》有明确出版年月,作者罗懋登自叙署期为“万历丁酉岁菊秋之吉”,即万历二十五年(1597)秋天;叙中提及该书写作目的是因“今日东事倥偬”,即日本丰臣秀吉于万历二十年(1592)发动的侵略朝鲜威胁中国的战争,则其写作开始可能即在此时。产生于万历二十至二十五年间的作品已经杂窃到《封神传》(封神演义),则其出版一定远在此前,这道理简单明确。所以鲁迅先生将《封神》定在隆庆万历之间,并在评述中把《封神》安排在《西洋记》前。可惜章先生并未领略鲁迅先生全部意图,以至造成失误。
至于《西洋记》杂窃《封神传》的证据,我们来看两书中一些对应抄传的诗歌。这是非常简单明了而又无可辩驳的事实论据。《封神演义》十三回有一首太乙真人劝阻石矶娘娘追赶哪吒时自我分剖身份的诗歌,诗曰:
交光日月炼金英,一颗灵珠透室明。
摆动乾坤知道力,避移生死见功成。
逍遥四海留踪迹,归在三清立姓名。
直上五云云路稳,紫鸾朱鹤自来迎。
此诗诗意符合元始弟子太乙真人的身份,特别是“一颗灵珠透室明”,关系到哪吒是“灵珠子化身”,一出生即“满地红光”、“金光射目”,是“金光洞里有奇珍,降落尘寰辅至仁”,和书中人物情节配合无间,绝对是《封神演义》特定情节中的原装诗歌,不可能在另种情况下写成。许仲琳因为是自己写的诗,所以在四十五回将其抄充为同等身份的惧留孙“作歌”时,下意识将“一颗”改为“二粒”,这说明他充分了解自己诗意。但在《西洋记》十二回回首,我们也看到这首诗,仅仅改动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字:
交光日月炼金英,一颗灵珠透室明。
摆动乾坤知道合,逃移生死见功神。
逍遥四海留踪迹,归去三清立姓名。
直上五云云路稳,紫鸾朱凤自来迎。
两相对照,罗懋登连“一颗灵珠”的含意都没有捉摸到,只顺手改了莫明其妙的几个字,就把一首有针对性的诗变成“这都是说道家的诗儿”,其强抄硬挪的手法实在无可避讳,由此即充分证明了鲁迅先生的《西洋记》“杂窃”《封神传》,言之有据不可移易,换言之即要《封神》出版一定在《西洋记》前。
考虑到章先生的“一册”说,此诗正在“一册”数内,为避口舌之争,我们再看一个对应传抄例证。《封神》四十七回赵公明追赶燃灯道人,路遇萧升曹宝搭救,赵询问“尔是何人”,二人笑答:
堪笑公明问我家,我家原住在烟霞。
眉藏火电非闲说,手种金莲岂自夸。
三尺焦桐为活计,一壶美酒是生涯。
骑龙远出游苍海,夜久无人玩物华。
此诗结合答问,流畅完整地表达了两位道者的生活风貌,诗意雅驯,在《封神》中不失为好诗。但在《西洋记》十三回回首,它以另一种面貌出现,诗曰:
你是僧家我道家,道家丹鼎煮烟霞。
眉藏火电非闲说,手种金莲不自夸。
三尺太阿为活计,半肩符水是生涯。
几回远出游三岛,独自归来只月华。
后诗抄袭套用至为明显,由于不敢改动韵脚,竟然让道家的丹鼎去“煮烟霞”,烟霞若能煮成金丹,道家岂不真成了喝风吃烟的人物?而罗懋登自注此诗为“这一首诗也是说道家要胜僧家之意”,可是除了抄袭者强行改造的第一句外,哪里有一点僧道相争的意思?联系罗懋登的其他抄改手段,如“西洋那识绮罗香,未拟良媒自主张”(四十八回回首诗,全篡唐秦韬玉《贫女》诗),他的杂窃抄袭者身份定在那里,是谁也无法为之辩解的。
由于这两首诗明显的抄袭行为,“杂窃”说论据至为有力铁定不移,还有一些琐碎论据我们就不一一交代:如《西洋记》十二回张天师自夸道法的诗句是从《封神》中很零碎地“倒”过来的;二十三回“响冬冬陈皮鼓打”照抄《封神》六十回诗赞;《西游记》的许多人物身份面貌法宝乃至故事明显留有《封神》独有的痕迹等等。这里我们就不赘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