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字迹|整理作为记忆支点的影像和文字(上)

2021-04-06 14:36:38 作者: 东北字迹|整

这种当代的影像记忆,和传统影像记忆,有本质的不同。意味着,今天人的观看方式,因为传播方式的本质变化,也跟以往历代完全不同。互联网时代之前,人们普遍留下的唯一影像,可能就是照片。不像现在,拍摄影像随时随地可以发送、上传和保存。

大概可以把2000年之前,称作前互联网时代。以此为分界,就会发现,人们对待和整理记忆的方式和频率都不一样了。前互联网时代,人们对待记忆,某种意义上仍带有对历史的诉求。家庭历史、个人历史,里面有潜在的历史观——要建立一种联系性。这是我的爷爷、我的奶奶、我的爸爸、我的孩子,我把老照片拿给儿子看,这是我们家庭的历史,某年某月如何,会引发家庭亲情意义上的共情。

但2000年后,人的记忆方式经历着越来越大的改变,记忆本身的历史效应逐渐弱化。越来越被重视的,是当下的记忆。因为记录方式的丰富,和随时可以记得的状态,导致大家长线记忆非常少,能记住的都是眼前的东西。好像随时在记,其实随时在忘。你会发现,今天的人在回忆过去时,跟老一代比起来,能力差多了。今天人的脑海,每天通过手机终端,被海量信息不断洗刷。不管愿不愿意,你的记忆都在被不断清理。要腾出空间,接纳新的新闻。有时你主动被刷屏,但实际是屏在刷你的脑子、刷你的记忆。留给个人记忆的东西,变得非常少。

这就导致,今天人的存在感,远不如互联网时代之前的人清晰。那个时候,人的存在感,依托于紧密的家庭关系而来。不管家庭对个人来讲,意味着限制还是束缚,还是某种意义上的团体性或平台性,总归意味着相对紧迫的联系,有一种共同的价值观、伦理观,还有一代一代人之间的所谓传承和道德约束。

进入互联网时代后,这种理念被迅速消解。进入2010年之后,移动互联加速发展。在互联网基础上,手机终端变成非常普及的工具。手机跟人分开的几率非常低。从没有过一个工具,跟人体有这样深的联系。

同时,手机也把人变成自己的工具。手机作为工具,当它被超强度应用的时候,反过来会把主体变成手机的附属。这是我们这个时代,面临的一个基本背景。

2019年春,抚顺一处大型商业综合体,以“网红打卡地”为广告语。澎湃新闻记者 王昀 图

交流的日常化和过度频繁,导致人对记忆需求的弱化。慢慢地,中长期的记忆就逐渐被短时间记忆淹没。

这时我们发现,当代人的存在感在减弱。存在感就是,我是谁,在怎样的他者视野下存在。那么,谁在关注我,我因什么而存在,我为谁而存在?这些就变成一个问题:我何以称其为我?

这时大家发现,对网络、手机依赖的加强,意味着,通过这个工具,才能获取来自他者、来自外界的信息,确认自我的存在。我是存在的,而不是不存在的。但事实上,来自虚拟的验证,又是不可靠的。对每个人来讲,通过虚拟空间验证自我存在,越频繁就越显得不可靠。这种不可靠的性质,会延展到日常生活中,大家极度缺乏安全感。对人的认知、世界的认知、对所有信息的认知,都带有一种不确定性。

这反衬出的是,记忆消失的后果极其深刻。大家说,我有记忆,怎么会记忆消失?其实是,你记忆关联性的消失,跟你有共同记忆的人越来越少。

随着独生子女这一代成长,还会有很多亲属关系消失。叔叔、阿姨、舅舅这些称谓,慢慢都会消失。等到00后这代人长到30岁,“亲戚”可能都不会被使用了。这是从没有过的——人的记忆,仅限于个人记忆,而不是一个延续的家庭的记忆,包含着家庭历史的记忆。

2019年春,抚顺老火车站附近,桥洞的涂鸦。澎湃新闻记者 王昀 图

回到王昀这个拍摄项目。我是最早看到第一批照片的,是还没有发出来的时候。她拍的是我的家乡,是我长大的城市。我看的时候,感觉是蛮陌生的。这种陌生感,我自己分析,有几种原因。

一种就是,有些东西可能我不会去拍,或者说我不会太注意,但被王昀拍下来了,就是说,它进入我的视野时,我有一种突兀感,知道这是真的,但又觉得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