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许渊冲谈自己的老师钱锺书和闻一多[阮玄墨 拍摄](01:19)
采访那日,按照约定的时间——早上九点半来到许渊冲家中,家人唤醒正在单人沙发上闭目休息的许渊冲。许渊冲脱口而出:“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原来前一晚他又熬了通宵,做翻译到早晨七点,下楼溜达了一圈才回来休息,刚睡了一个多小时的样子。有可能许渊冲忘记了和出版社的约定,更可能的是翻译的兴头来了,什么也顾不着了。
通宵翻译虽是偶尔为之,却足以概括100周岁许渊冲的生活常态。翻译是他生命中内在和不可分割的部分,太阳在书房外升起又落下,他的生命便在一词一句的斟酌中日渐累积。就像一辈子都奉献给某项事业的那些人一样,无法将事业和这个人分割开来,不管是在外人看来,还是从他们自身的角度。许渊冲在自述《梦与真》中经常提到一句话,是他在报纸上读到的:“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做你喜欢做的事,就是幸福”,这也是他自己人生观的体现。所以在他人看来勤勤恳恳的工作很是辛苦,他自己却正是有这样的乐事支撑,日子才有意思。
接受采访时的许渊冲
到目前为止,许渊冲出版的译著已有一百多部,包括中、英、法三种语言。在谈及自己这一生时,他像个小孩子一样面带微笑得意地说,“出版过中、英、法三种语言的书,这世上恐怕也就我一个人吧。”
这两年许渊冲正在翻译的有《莎士比亚戏剧集》和亨利·詹姆斯的《一位女士的画像》(许渊冲译为《伊人倩影》)。2017年在《朗读者》节目中,许渊冲说自己要在100岁之前译完《莎士比亚全集》。目前草鹭文化公司与浙江大学出版社·启真馆正在陆续出版《许渊冲译莎士比亚戏剧集》,共四卷,收录了十三部许渊冲的译本。从翻译《莎士比亚戏剧集》这件事上也能看出许渊冲鲜明的个性。
虽然许渊冲是译著等身的翻译大家,虽然也发愿要翻译《莎士比亚全集》,可事实证明他做这件事不是为了所谓的事功,不是一定要为这世界再添一整部汉译《莎士比亚全集》,翻到自己不喜欢的剧目就暂且搁置,“计划也可以改,不喜欢就不做了”。
《许渊冲译莎士比亚戏剧集(第一卷)》
许渊冲在翻译上的创新与个性也是一以贯之的,从莎剧的译名上就可以看出来他有时要与众不同。与此前通行的译名《哈姆雷特》《麦克白》《爱的徒劳》不同,他的翻译为《哈梦莱》《马克白》《有情无情》。问及为何这样翻译,而不是沿用已经流行开来的译名,许渊冲笑笑又摆摆手,表示这个问题可以不用回答。
他最喜欢谈论的还是具体的翻译问题,如何遣词造句,如何押韵对仗。谈起自己翻译的毛泽东诗词“不爱红装爱武装” ——To face the powder and not to powder the face,许渊冲说:“字面是红装武装,意思不是红装武装,我的翻译高人一筹。为了这句话的翻译,‘文革’时我挨了100皮鞭,他们说我歪曲毛泽东思想。我把爱红装译为powder the face——在脸上涂脂抹粉,把爱武装翻译成face the powder——面对硝烟,敢于打仗。powder作动词是涂脂抹粉,作名词有炸药之义。face作名词是面孔,作动词是面对。我这个翻译不得了啊,毛泽东的诗里两个‘爱’,两个‘装’,不过意思一样,我的翻译里面两个face,两个powder,意思还不一样。外国人说翻译胜过原文,但其实也不能说胜过。红装和武装表达的是象征意义,红装有喜欢打扮的意思,武装有敢于斗争的意思,我把这里面的意思翻译出来了。”
一谈起自己的得意之作,许渊冲脸上熠熠生辉,根本看不到熬夜通宵后的疲惫。但他翻译的作品实在太多了,不可能都记得,常说起的那些就是他最得意的。出版社编辑翻开《许渊冲译莎士比亚戏剧集》的一页,想请许渊冲朗读一段,老先生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很认真地问:“这是谁翻译的?这是我翻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