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向外声张此事,除非遇到麻烦。比如向前来撵他的城管或保安出示他的汇款单,希望博得同情,但通常并没有用。一位同院的邻居还是去年无意间听说他捐款的事。这个邻居有些想不通:“你没钱,你就先把自己过好再说吧。”也有人劝过刘易,“你别捐了,你给你自己留着吧。”但他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今年3月,他暂时停止了给中国儿基会的捐款,因为看到一篇关于白血病家庭的报道,他决定先给报道中的4个白血病儿童每人捐200元。刘易说,“他们急着用钱。”
当一位白血病患儿的父亲知道他的捐款是每天外出理发攒来的时,拒绝接收。刘易知道对于一个动辄花费百万元的白血病家庭而言,200元不过是杯水车薪,而自己“能力有限”,但他执意要捐。
他几乎一天不落地出门挣钱。长期以来,他都不曾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理发店,也没有固定的理发摊点,总在早市、工地、小区、公交车站、立交桥头等地四处腾挪。
他纯粹地信奉着“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口号,遇着什么事总想着“尽一点儿心意”。在北京18年来他除了毛主席纪念堂,没有去过什么地方参观。
他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2008年汶川地震时,他本已准备好前往,但发现地震破坏了交通,火车无法抵达,遂放弃。2013年4月,他从收音机上得知雅安地震,随即买票去了震中芦山,在灾区当志愿者帮忙卸矿泉水和救灾帐篷。
2020年7月14日夜里,他来到位于江西九江的江新洲渡口。那时,中国南方深陷一场仅次于1998年的洪灾,长江中的小岛江新洲被洪水围困。
刘易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他看到新闻上说这里抗洪缺人,便从北京西站坐了15个多小时的硬座,赶赴九江。一路打听寻找到江洲镇防汛抗旱指挥部后,被告知目前已经不缺乏人手。当天晚上,他又悄悄回了北京。从北京到九江的单程车票163.5元,房东后来才知道,那些路费是他借的。
其实他的理发生意并不稳定,时常被保安和城管撵得到处挪摊子,有时还会被抢夺理发工具。
在北京的10多年来,他献过24次血,每次都是400毫升。“我原来身体好,但是现在不行了。”刘易说,他已经很久没有献血了。如今理发站久了,他就得坐下歇一会儿,止疼片和治他腰病的药随身携带。
他被医生诊断为“腰椎骨关节病,脊柱骨质疏松伴病理性骨折”。这是一个长久以来从事体力劳动者腰椎的退行性病变。以前下雨他也出摊,但现在一下雨他就腰疼得出不了门,只好待在出租屋里养病,看书,吃止痛片。
10多年来,他看着出租屋外的院子里那棵李子树一点点长大,从小树苗长到树干与他大腿一般粗细。春天来时,李子花开,清香四溢。但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正一点点儿衰老、退化,饭量减少,器官正在萎缩。
以前,干重体力活儿,他常能吃1斤猪头肉、10个馒头,但如今只能吃两个馒头。大概是咸菜吃久了,胃也今不如昔,出门时常抓一把花生米带上,没事嚼嚼,“养胃”。
眼睛在变花,听力在衰退,力气更是大不如前。年轻时送公粮,一袋粮食自己也能撩到肩上,但现在抱一捆一二十斤的传单也觉得沉。他也有些健忘,有时出门理发,走到公交车站才发现,有工具被落在家里。
腰犯病后,他变得比以往更在乎时间,着急外出挣钱。天黑了,他就从手提袋里掏出头灯,像20年前在新疆下煤矿一样,把灯箍在脑袋上,埋头继续干活儿。
“他的年龄在不断地增加,他年长之后,谋生的能力降低了。如果再接受这样的捐款,我们于心不安。”王海静说,“建议还是量力而行。”
然而中国儿基会的工作人员发现,刘易并未听劝,2021年他们再次收到他的11800元汇款。其中1万元是刘易治疗腰病后剩下的,1800元是过去一年他理发挣来的。
4月7日,儿基会的工作人员第二次到出租屋里探望他,把钱又退了回去,再次建议他暂停捐款。但就在他们到来的前一天,一张崭新的、汇往建国门内大街15号的200元汇款收据又出现在这间出租屋里。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李强文并摄 来源:中国青年报
【编辑:苑菁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