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吕允山
如今老城按察司街北头路西有一座600年老建筑——督城隍庙,我们小时候管它叫“大庙”,庙门前的东西街道就是老东华街,它东连按察司街,西接县东巷,街中间北拐是泮宫街,泮宫街北口正对着县学街小学,也就是早年的县学文庙。如今这儿虽然已是开放式小区,但是老东华街的老街肌理还在,宽度也与当年差不多,有城隍庙对面的照壁基座为证。
小时候家住振英街,上学在县学街,打油买盐上县东巷,买米买碳就去东华街,紧挨着大庙有粮店和煤店,这可是老百姓一日三餐都离不开的营生。粮店在大庙对面过街照壁东侧一座高台大门里。煤店在大庙西邻的大院子里,买炭开票的窗口却在泮宫街。
五十年前,济南市民家家户户取暖做饭烧的是煤球,黑黑的椭圆煤球就像鸡蛋那么大结实耐烧不冒烟。早上等大人都走了,攥着父亲留下的钱和煤票,去泮宫街排队买煤,从仅仅能伸进一只拳头的小窗口里递进钱和票,里便传来一声鸟儿一样的叽喳,没听清:“你说么?”“问你买多少!耳朵聋了!”这回可听见了:“你怎么知道我是。”待开好票,收好了找回来的零钱和煤票本,走到街南头拐弯进了煤店,继续排队称煤。这会儿看见开票的那位姑娘出来打水,你说挺漂亮的姑娘,非得做“河东狮吼”,形象大打折扣,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
买煤球你必须得自己装筐,要是犯懒,让送煤球的给你装筐,等着吧,他一肚子的怨气都在手底下发泄了出来。装筐的工具是一个六齿长铁耙子,有点像猪八戒的兵器。铲起煤球来手抖一下煤末子就抖了下来,装到筐里全是囫囵个的煤球,他省下这一“抖”的动作,三下五除二就给你装满筐,你回家看吧,三分之一是煤末子。所以我们都自己装筐,还得帮送煤的推着车,才能保证他保质保量的给你送到家,到家再敬上一根烟,那他保准给你轻拿轻放的倒到床底下。
到了冬天,煤店也供应生炉子用的劈柴,一般是木器厂的下脚料,也就是树干的边边角角,所以有一些带着光冒烟不起火的树皮,你得长眼神挑拣。我有一回去买劈柴,年龄小性格又懦弱愚钝,人家给拿什么样的就要什么样的,结果买回家来的净是些带树皮的。我大哥回来一看就火了,这不是欺负人嘛,找他去!解开棉袄扣子,亮出坚实的胸肌腹肌和腰里那根二寸半宽的大板带,金黄色的铜板带扣锃光瓦亮,拎着那捆劈柴,挓挲着膀子直奔煤店而去,我怯生生的在后边跟着。谁知到了煤店大哥一看,有熟人!一点也没废话就痛快地换了一捆上好的劈柴,临走还责备那位过称的:“自家兄弟,以后照顾着点”。
我们小时候处于计划经济时代,什么东西都是凭票证按计划供应,粮食更是如此。每个月十几二十几斤的计划粮,光有钱还不行,你还得拿着粮本按计划买,计划没了有钱也白搭。按供应计划分粗细粮三七开,也就是百分之三十的细粮,包括大米、白面,百分之七十的粗粮,就是玉米面、高粱面、薯类等杂粮。平时整天价就是棒子面窝窝头、地瓜面的发糕,难得吃一回大米白面。只有夏天天热都不愿吃饭,才买个三五斤白面,换成面条煮凉面吃。
东华街粮店是一个高台子大门,跨上几级石头台阶,进门一大溜南屋,迎面是三个盛粮食的大木柜子,两个柜子之间是放在凳子上的磅秤,磅秤上放着一个三十多公分宽一米多长的白铁皮大簸箕。屋西头是一个高高的柜台,在这儿交钱、填粮本,然后称重的营业员把粮本拿过来,按开出的数量称面。三斤五斤的白面锄在大簸箕里只有一点点,分量不够时,营业员用一个铁舀子㨤起一勺面一点点的往簸箕里添,直到秤杆昂起头,一掀簸箕刷的一下,面粉倒进挣着口的面布袋子,最后还忘不了用铁舀子敲两下簸箕底,以示全倒给你了,声音不算大,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东华街粮店最热闹的还是每年秋天下来生地瓜后分地瓜。所谓的分并不是免费,只是说那场景就像打土豪分粮食一样热闹,一样让人期盼。毕竟鲜地瓜无论是煮是烤,都比那又黑又硬的地瓜面窝头好吃多了,再说了一斤地瓜面计划可以称三斤鲜地瓜,这对粮食计划严重不足的家庭是很有诱惑力的。深秋的天气已经有了些许寒意,夜也长了很多。清晨天还没亮,都城隍庙门前已经有不少半大孩子在排队等着运地瓜的大卡车,不排队的孩子们有的在大庙前的石头狮子上爬上爬下,有的在大庙门洞子里玩剪子包袱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