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此时白居易敏感抓住了这两种植物特有的灵魂感,就是飘摇。如同我开头所写的,那就是水边那种从远古文化气息里带来的飘摇感。是诗经里的苍苍,是屈原的枫叶流红。
白居易的“枫叶荻花秋瑟瑟”,是用文化内涵将两种不太搭界的植物升华出一种美来。这是他中年沧桑的心情所致,也开启了人们对枫叶配芦花的审美。
芦花之白,枫叶之红,一红一白,有视觉的对照,其实更多是诗境心境的对照。芦花的白是种苍茫飘摇,枫叶的红是一种沉静。在白居易的情怀里,这是晚秋之无奈,人生之暮年。他当然没有想到自己可以活到70多岁。这个不到三十就白了头发的官员,白发成为他笑傲官场几十年的标志,这是后话。
而白居易的《琵琶行》和他的《长恨歌》一样广泛流传。虽然那个时候是自发抄写,稿费自理,但传播就是最大的赞美。还有这样绝妙的搭配。
于是后来诗作里,枫叶芦花相搭配,就成了一种特定审美。
比他稍晚的时代,白居易还没死,就有人致敬。
“
吴门烟月昔同游,枫叶芦花并客舟。
聚散有期云北去,浮沉无计水东流。
”唐朝许浑。
这明显整首诗都是白居易《琵琶行》的缩写。可以看到白居易《琵琶行》在当时流传的影响力。枫叶芦花可以并不同在一个镜头里,但枫叶芦花会在一首诗里并行,是相思,是忧患,是离愁。
唐朝晚期的张泌则更大胆。
“古树噪寒鸦,满庭枫叶芦花。
昼灯当午隔轻纱,画阁竹帘斜影。”
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就是自白居易后,庭院里也开始用枫叶配芦花,形成园林小景观。
第二种可能,他说的是秋天的别意,用的是白居易的典故,不算实有所指。
但是宋朝之后,枫叶芦花就成了经典的实景和诗景。因为宋朝造景运动比唐朝旺盛。文人审美的宋朝将枫叶芦花从纸上扩展到生活里。
有水岸芦花的地方,无论如何也要栽上枫树。宋朝杜撰唐朝的典故多着,更何况枫叶芦花本来就是名句名典。
从精神上致意白居易的有大家欧阳修。
“伤怀离抱。天若有情天亦老。
此意如何。细似轻丝渺似波。
扁舟岸侧。枫叶荻花秋索索。
细想前欢。须著人间比梦间。”
欧阳修《减字木兰花·伤怀离抱》
这首词明显是致敬《琵琶行》,但是枫叶荻花,秋瑟瑟在这里成了“枫叶荻花秋索索”,我怀疑欧阳修看到的琵琶行的版本不一样,因为在送草,还有一个词人张孝祥也是用的“枫叶荻花秋索索。”
“江头送客。枫叶荻花秋索索。
弦索休弹。清泪无多怕湿衫。
故人相遇。不醉如何归得去。
我醉忘归。烟满空江月满堤。”
同样是琵琶行里的意境,所以我怀疑宋朝人读的琵琶行和我们今天读的不一样。
宋朝另一个大家苏轼也有好诗
“
我行日夜向江海,枫叶芦花秋兴长。
平淮忽迷天远近,青山久与船低昂。”
苏轼《出颍口初见淮山是日至寿州》
那么苏东坡看到的是天然的枫叶芦花,或者它们并不在同一望眼之中,并不同框,但枫叶芦花几乎也成了宋词秋天里的标配。而且枫叶芦花的审美变得开阔自然。
如果白居易是以悲伤秋情开启了枫叶芦花的诗美,宋朝之后,一部分诗人继续按照伤别的路数进行创作,而另一部分诗人则是将枫叶芦花变成了人文情怀的秋美。
“枫叶芦花满钓船,水风清处枕琴眠。
觉来失却潇湘月,却问青山觅酒钱。”
宋朝 吴则礼《诗一首》
这真是想有多美就有多美,那叫悠闲的钓鱼船上,枫叶和芦花落满了船头。这是晚秋明丽悠闲的诗篇,只是这样的地方的确难得,因为枫叶芦花,渔船同时同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