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银胜(任职于上海立信会计金融学院,著有《百年风华:杨绛传》等)
在20世纪40年代抗战时期的上海,作家杨绛尝试话剧创作,一鸣惊人,几部剧作一经演出便受到观众和戏剧界的广泛欢迎。它们虽没有正面表现抗战,却从侧面显示出战争年代普通市民的顽强与乐观。用杨绛自己的话说:“如果说,沦陷在日寇铁蹄下的老百姓,不妥协、不屈服就算反抗,不愁苦、不丧气就算顽强,那么,这两个喜剧里的几声笑,也算表示我们在漫漫长夜的黑暗里始终没丧失信心,在艰苦的生活里始终保持着乐观的精神。”
20世纪40年代的杨绛
“一夜之间,我由杨季康变成了杨绛”
抗战期间,上海“孤岛”生活的艰辛,可以用杨绛在她的回忆录《我们仨》里的一段记叙来印证:“我们沦陷上海,最艰苦的日子在珍珠港事变之后,抗日胜利之前……只说柴和米,就大非易事。日本人分配给市民吃的面粉是黑的,筛去杂质,还是麸皮居半;分配的米,只是粞,中间还杂有白的、黄的、黑的沙子。黑沙子还容易挑出来,黄白沙子,杂在粞里,只好用镊子挑拣。听到沿街有卖米的,不论多贵,也得赶紧买。当时上海流行的歌:‘粪车是我们的报晓鸡,多少的声音都从它起,前门叫卖菜,后门叫卖米。’随就接上一句叫卖声:‘大米要吗?’(读若‘杜米要伐?’)大米不嫌多。因为吃粞不能过活。但大米不能生吃,而煤厂总推没货。好容易有煤球了,要求送三百斤,只肯送二百斤。我们的竹篦子煤筐里也只能盛二百斤。有时煤球里掺和的泥太多,烧不着;有时煤球里掺和的煤灰多,太松,一着就过。如有卖木柴的,卖钢炭的,都不能错过。有一次煤厂送了三百斤煤末子,我视为至宝。煤末子是纯煤,比煤球占地少,掺上煤灰,可以自制相当四五百斤煤球的煤饼子。煤炉得搪得腰身细细的,省煤。烧木柴得自制‘行灶’,还得把粗大的木柴劈细,敲断。烧炭另有炭炉。煤油和煤油炉也是必备的东西。各种燃料对付着使用。我在小学代课,我写剧本,都是为了柴和米。”物质生活的困顿,却没有影响到杨绛与她的丈夫钱锺书一家人乐观的情绪。
戏剧,特别是话剧,是当时人们所喜闻乐见的一种文艺样式,是市民生活不可或缺的文化消费。同时,上海地下党把文化界抗日救亡运动的重心放在戏剧工作上,组织了专业性的职业剧团,开展业余戏剧运动。仅1942年上海就有剧团20个,演出剧目89个;1943年先后出现的剧团有几十个之多,剧场20多家,演员达200余人,演出剧目近50个。
当时文艺界、戏剧界的著名人士黄佐临夫妇和柯灵、李健吾、陈麟瑞等人先后主持了“上海职业剧团”“苦干剧团”等。通过陈麟瑞、李健吾二位的介绍,黄佐临夫妇、柯灵夫妇走进了杨绛的家里。那时,上海职业剧团已开张了一段时间,他们正在四处物色好的剧本。而在当时,写剧本的为数不多,“但一枝独秀,引起广泛注意的是杨绛。她的《称心如意》和《弄真成假》,是喜剧的双璧,中国话剧库中有数的好作品”(柯灵:《衣带渐宽终不悔:上海沦陷期间戏剧文学管窥》)。
杨绛戏剧作品《称心如意》和《弄真成假》书封
1942年冬日的一天晚上,陈麟瑞请钱锺书、杨绛夫妇一起上馆子吃烤羊肉,李健吾也出席在座。大家围着一大盆柴火,拿着二尺多的筷子,从火舌里抢出羊肉夹干烧饼吃。据陈麟瑞说这是蒙古人的吃法,杨绛马上想起了李健吾剧作《云彩霞》里的蒙古王子与陈麟瑞(石华父)作品《晚宴》里的蒙古王爷。这两部剧作,当年上演时上座率很高。因为两部剧作中都有蒙古王子或王爷出现,杨绛便把剧中蒙古人吃烤羊肉与现实生活自然联系在一起了。
席间,陈麟瑞、李健吾就鼓励杨绛:“何不也来一个剧本?”并且告诉她,黄佐临正愁没有好的剧本呢。杨绛觉得这话说得太远了,谦称自己从来没有写过话剧,只是偶尔看几场戏罢了。
烤羊肉的风味不易忘却,朋友鼓励的话也随之一再撩拨。杨绛不免技痒,她利用上课的业余时间,加紧创作了话剧《称心如意》,先送给住得不远的陈麟瑞看。经他仔细审阅后,又重新改写,随后这剧本就转到李健吾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