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烟草浪,衬云浮。”点睛之笔出现了,原来,她已着眼于庭院之外,看到了更广阔的田野。笔者推测,吴淑姬所居住的庭院定是在远离人烟的荒郊,而且,她所处的小楼足有三四层。否则,她的目光很难跨越高耸的院墙,眺望到遥远的地平线。
既然能将浮云和野草吹成波浪状,想来这场微风已化作四级大风。若非如此,吴淑姬好端端的为何要上楼呢?想来是去避风的。不过,这些情由,吴淑姬并没有写到词里。或许在她看来,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她所在乎的,只有被吹成了波浪的云儿和荒草。
这一个“浪”字用得极为精妙,一种波澜壮阔的感觉油然而生。而“衬云浮”这句则直接将景色升华。
古往今来,登高望景的华美辞藻里,能与之类比的或有李商隐的那首《安定城楼》了:
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
贾生年少虚垂泪,王粲春来更远游。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
当然,毕竟此词写的哀愁只是女儿情怀,所以,自然不可与旷古烁今的杜甫《登高》比肩: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不如归去下帘钩,心儿小,难着许多愁。”景色写来写去,都只是为了抒情。看到晚春的田野仍能显现如此波澜壮阔的景色,吴淑姬并未流连,反而要用帘幕将让人感怀的景色隔绝在楼外。“心儿小,难着许多愁。”这一句着实有些幽默,颇有对男权社会的批判意味。是啊,活在封建时代的女人,哪能有“艰难苦恨繁霜鬓”一般的千古愁情呢?
所以,还是“小家子气”一点,将这些景象都隔绝在外吧!
整首词写了一个女子在庭院中漫步,先是欣赏了凋谢的荼蘼花,在槐树下观察了一会树荫,随后又因躲避大风而登楼,看到了波澜壮阔的天地之景。
不少朋友都将其解读为这就是个“小家子气”的女人,看到了花朵凋零风吹荒草后,满心的愁情无从排遣,只能躲在帘后顾影自怜。
殊不知,吴淑姬之愁,绝非普通的男女相思,且一点都不“小家子气”。有感于活在男权社会的苦愁,有感于未来难测的苦愁,这些难道不是千古哀愁的一部分吗?
可以说,吴淑姬就是活在宋代的香菱。
后世已失其本名,浙江湖州人。生卒年均不详,约宋孝宗淳熙十二年前后在世,与李清照、朱淑真、张玉娘并称“宋代四大女词人”,她的父亲是个德高望重的老秀才,家中虽然不算阔绰,但起码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然而,就是因为家境贫寒,而她又生的美丽,竟被当地的乡绅恶少占有。即便如此,吴淑姬并没有认命,她一定会表现出种种不配合,或作出了极具个性的抗争。若非如此,她的丈夫也不会觉得她心中有别人,诬告她婚后出轨,将吴淑姬打入大牢。
从宋代小说里,我们能读到不少类似的冤案。在这些血泪史里,女人几乎没有翻盘的可能。那个时候吴淑姬已经被富家子占据有一年之久,告她奸淫之罪实际上就是说吴淑姬与其他男人苟且。吴淑姬与丈夫对簿公堂时,想来已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
没错,就是“杀身成仁”,她已无惧于生死,只想在这不公平的社会中寻求解脱。审理这起案件的父母官,当时湖州太守是王十朋,判了吴淑姬有期徒刑,但却知道这起案子另有隐情,所以,想帮助吴淑姬脱罪。
于是,在郡中同僚一起相约到理院观之,王十朋拿了酒具引使者入席,又让人去除了吴淑姬的刑具,让吴淑姬到席间侍酒。最终,在太守王十朋的要求下,吴淑姬同意作诗一首,于是便写就了《长相思令·烟霏霏》:
烟霏霏,雪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春从何处回。
醉眼开,睡眼开,疏影横斜安在哉,从教塞管催。
这首词的弦外之音是不言而喻的。
霜雪欺凌下的梅花,有着傲霜斗雪的精神,有着无比高洁的灵魂。而这株梅花,比喻的就是作者自己。吴淑姬借物自咏,笔法运用得细腻婉转,使之读来寓意深刻,真切感人。惠淇源在其《婉约词》书中收录了这首词,并注解为:迎春小词,以景衬情,寄喻颇深。春日且至,而窗外烟雨霏霏,雪堆梅枝。不禁想到“春从何处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