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如何与当代无缝衔接

2020-12-02 04:49:26 作者: 京剧如何与当

“这戏最后的结尾很有现代性,可以看出这些年轻人真喜欢苏东坡。”小剧场京剧《一蓑烟雨》谢幕后,一位观众对她的同伴说。这位观众的同伴则看出了另一种味道:“结尾其实很有些李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意味。”

这两位观众提到的结尾是这样的:青年苏东坡、中年苏东坡和晚年苏东坡一同出现在舞台上,自观自身,相互慰藉。耐人寻味的是同一个结尾,有人看出了西方的感觉,有人看到了东方的传统,东西文化的意蕴在这一刻“统一”了。

其实,不只这一个结尾,《一蓑烟雨》整出戏,主人公是宋朝的苏东坡,讲的是苏东坡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穿的是改良过的带有北宋味道的服装,舞的都是京剧程式化的动作……但始终能够让人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找到西方文化的影子,在过去的时空中找到当代人情感落点。一句“此心安处是吾乡”,拉近了古人与今人,创作者与观众之间的距离。

这出戏的“妙处”首先在于它没有采用大叙事的手段,不是重现历史中的“乌台诗案”,也没有描述苏东坡受冤被贬的过程,它更没有直接呈现苏东坡的丰功伟绩和英勇与坏人做斗争的艰辛历程,它只是展现了苏东坡在“乌台诗案”被贬后的心理状态和生活场景,它是用人性在解读苏东坡。

其实,戏曲最为擅长的并非是宏大叙事,反而是呈现大背景下的人物百态,故事本身只是条线而已,例如《单刀会》里面对浩瀚长江的关羽,《法门寺》中“实指望官升一品”的赵廉……事实上,传统艺术里的优秀剧目对“人性”“人欲”的重视与西方艺术、当代艺术对“人性”“人欲”的重视是有一比的,只是表达和传达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其次,尽管是一出新编的小剧场京剧,但是它没有脱离“以歌舞演故事”的基本要求,甚至直接引用了传统戏的程式动作。例如在展现苏东坡喝酒听书时,其动作就用了传统戏《问樵闹府》中范仲禹的动作。这些传统的虚拟化的动作不仅与这出戏的“诗意”相符合,同时在审美上,它所形成的意境以及给予人们的思考和联想,与当代艺术里那种“抽象”“开放”对人们的大脑的要求是相一致的——尽管审美意象本身及其哲学和伦理道德基础并不一致。

再者,这出戏的时空是“开放”的。“一桌二椅”的活用,让时空随着人走,尤其是丑角在台上和台下的插科打诨,模糊了舞台空间和现实空间、历史空间和现代空间的界限,更加深了当下的人们通过舞台反观自身的观剧心理,舞台的镜像作用由此加深。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这出戏里的苏东坡是编导的苏东坡,是今人眼中的苏东坡。这是一个咀嚼和反刍历史的过程,是在尊重历史的前提下,重新理解历史的过程。因此我们可以看到一个跟现实的我们如此接近的苏东坡:被打击后的沉默不言,玩世不恭的戏弄人生,沉浸于青春的回望、复活于人们的认同……这不就是流行于我们这些当代人的心理状态吗——在失去自我与寻找自我中徘徊。

艺术创作是不应该害怕“六经注我”,关键在于其内在的艺术逻辑要合理。今天我们很多的新编戏,固然也是在重新理解历史,但是内在的逻辑不通,故事浩大空洞毫无新意,语言只见口号不见人性与人格,叙事保守陈旧,但外在上却用西方的艺术形式去解构和重构东方的艺术形式,最终造成中国人看不懂,西方人看不明白的“四不像”——其出台的过程反而成为了一种艺术形态——荒诞。

其实,艺术的语言和形态确实分古今、中外,但是艺术的“魂”是不分古今和中外的——这个“魂”就是艺术家站在同时代所看到的“人本”。在这个意义上说,《一蓑烟雨》给予了我们一个启示:京剧所代表的传统艺术,只要真正地去展现“人”,那么在不变其艺术规律的情况下,是完全可以去和这个时代相无缝衔接的,是可以为有文化的一代青年人所接受并反哺的。

文/本报记者 满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