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与乾隆的“误读”:《春秋》如何为清朝合法性“背书”

2020-12-05 18:28:50 作者: 多尔衮与乾隆

乾隆

乾隆缘何对本朝的多尔衮轻描淡写,却如此在意前朝的史可法?从乾隆的种种表现来看,他视史可法为忠臣,将其描画成“忠义”的形象,使之成为一种象征,而与多尔衮在讨伐时,斥责为“乱臣贼子”完全不同,无论是前朝还是本朝,皆要服从于“忠义”这个标准,忠明与忠清是一样。

但事情好像没有这么简单。乾隆对于《春秋》大义的敏感程度远远超过他的先祖,当初多尔衮与史可法辩论《春秋》大义的问题在乾隆这里一直没有消歇,甚至变得愈来愈严重了。在乾隆的意识里,《春秋》大义只有“尊王”,没有“攘夷”,所谓的“尊王”,就是尊清帝,承认清的合法性,忽略“攘夷”,就是试图淡化、抹平满人作为异族的色彩。

乾隆于二年(1737)重新刊刻满、汉两种文本的雍正时期所修纂的《日讲春秋解义》;二十三年(1758)命傅恒等撰的《御纂春秋直解》(后省称《直解》)由武英殿刊行。满清经由顺治、康熙、雍正三朝,由“打天下”到“坐天下”,阵脚趋稳,高宗所面临的当然不是“打天下”如何让明人屈服于武力的问题,他要面临是如何让民众忠于这个已有的政权,《御纂春秋直解》即处理了这个问题。

《直解》对尊王观与忠君观大加揄扬,强调“尊王”“尊周”“君臣之分”“讨贼”。《直解》在解释《春秋》之前,特意加“桓王四十年有九年”一句冠于经首,认为“《春秋》为尊王而作”,并批驳《春秋》用“鲁史纪年”,特意将“王年”立于鲁君元年以前,且“大书之”,以示与《春秋》经之区别,彰显“圣人之旨”。《直解》这种解释非常清楚,即周天王应凌驾于在诸侯鲁国之上,故系年要“尊王”“尊周”,这与《春秋》经后文之“王正月”相呼应。又如僖公五年“公及齐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许男、曹伯会王世子于首止”一条,《直解》解释此处“书公及诸侯而殊王世子”“公及列序”的春秋笔法,对齐桓公“帅诸侯会世子”,谋定周天王世子之事加以盛赞,尽管批评齐桓公“杂以权术”“几于要君”,但是转过来褒奖桓公的行为是“尊周室”的义举。又如昭公二十七年《春秋》经“夏四月,吴弑其君僚”一条,《直解》认为,吴王僚被弑,罪在公子光,按照继承礼数,公子夷末卒而季札逃国,王位理应由公子光继承,然最终却是僚被立,公子光做了十四年臣子,“君臣之分”早已定下来,公子光却弑君,罪在臣子公子光。

《直解》除了讲究君臣之分,君尊臣卑的观念,还反复直指“讨贼”。如庄公九年“春,齐人杀无知”一条,《直解》认为,齐人雍廪杀无知是为“讨贼”,且褒扬雍廪是“尊君父、广忠孝”之举。又如文公元年“冬,十月丁未,楚世子商臣弑其君頵”,《直解》以为特书楚君,是“以世子大逆而志之”,为了显示“父之亲”“君之尊”的笔法,经书世子,是“著元凶而讨之者”,君頵对世子而言“有君之尊,有父之亲”,故据此说明“《春秋》成,而乱臣贼子惧”。

另外,乾隆主导纂修《四库全书》时,对《春秋》中讨论“夷狄”问题的内容进行了重点处理。以宋儒胡安国的《春秋传》为例,《四库全书》在收录时,对其中涉及“夷”“狄”相关的文字皆作了改换、删削。如果将近人张元济所辑的《四部丛刊》中收录的原本《胡传》(后省称张辑本)与《四库全书》中收录的《胡传》(后省称四库本)进行比对,便很容易发现这一问题。

在改换上,或将“夷”“狄”两字用相近的他字替换,原意改变不大;或将带有“夷”“狄”两字的短句用其他短句替换,原意却发生相当大的改变。这种细腻的处理,乍一看以为并无任何不妥,若加以细究,则问题就冒出来了。仅用简单的字替换“夷”“狄”的,如《春秋》经桓公二年:“藤子来朝。”张辑本云:四夷虽大皆曰子,其降而称子,狄之也。四库本云:四裔虽大皆曰子,其降而称子,外之也。经过对比可以看出,四库馆臣将“四夷”改为“四裔”,将“狄”改为“外”,夷、裔音近,声训可通,狄、外属于范围一致的概念词。四库馆臣的此种处理,实际是试图将政治观念上的夷狄变为地理上观念的内外,凭此消解夷夏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