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有用短句整体替换“夷”“狄”的,如张辑本《春秋传序》云:天下不知所适,人欲日长,天理日消,其使夷狄乱华莫之遏也。四库本云:天下不知所适,人欲日长,天理日消,其使逆乱肆行莫之遏也。将“夷狄乱华”改为“逆乱肆行”,胡安国原句中的蛮夷猾夏的思想顿时转为上下之逆乱肆行了。又如桓公元年:“夏四月,丁未,公及郑伯孟于越。”张辑本云:变中国为夷狄,化人类为禽兽,圣人所为惧,《春秋》所以作,无俟于贬绝而恶自见矣。四库本云:不知克己之功而唯事责于人,圣人所为惧,《春秋》所以作,无俟于贬绝而恶自见矣。将“变中国为夷狄,化人类为禽兽”改为“不知克己之功而唯事责于人”,胡安国本是在批评鲁桓公因篡弑而立,才与郑人结好,以定其位,“夷狄”之句乃声讨桓公之辞,而四库馆臣却加以改易为不知“克己之功而唯事责于人”,《春秋》贬绝程度大为降低。
其次是删削,《胡传》中讨论“夷”“狄”的内容皆遭大幅度、成篇成段地删削。如隐公二年:“春,公会戎于潜。”胡安国在此花费大量笔墨对《春秋》经发表议论,将戎狄与“小人”同视,反复陈词“内中国而外夷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警惕猾夏之祸,意在使人“知内外之旨,而明于驭戎之道”,认为《春秋》经中书会戎,是讥戎狄也。通篇皆在议论戎狄与华夏的区别,实际为宋人的中原正统供给学术依凭,这部分很容易使满人“对号入座”,四库本中没有这一段文字,遭到全部删削。又如文公八年:“春,王正月。夏,四月。秋,八月戊申,天王崩。冬,十月壬午,公子遂会晋赵盾,盟于衡雍。乙酉,公子遂会洛戎,盟于暴。”胡安国认为,《春秋》经中两书公子遂以及会的具体时间、地点,是“圣人谨华夷之辨”,故“明族类、别内外”,中国与夷狄不可相混杂,并对东汉、晋、唐发生的由夷狄引发的国乱作了讨论,四库本中亦无此文字,此一部分亦遭悉数删削。如此一来,胡安国的《春秋》只剩下讲究君臣大义的“尊王”的内涵了,而“攘夷”的内涵被悄悄地剔除掉了。
毫无疑义,“尊王攘夷”大义已经是《春秋》中司空见惯的主题,可是在清代这个时代脉络中却只有“尊王”的成分,仿佛《春秋》这一张胶片,在经过多尔衮、乾隆之手的冲洗之下只呈现出这个的底色。他们将《春秋》演绎成合法性表达的工具,并为其正统地位进行申辩。布鲁姆(Bloom Harold)在《误读图示》(A Map Of Misreading)中指出:“阅读是一种误写,就像写作是一种误读一样。随着文学史的延伸,所有诗歌必然称为韵文批评,恰如所有批评称为无韵的诗歌一般”,《春秋》亦如“阅读”与“写作”一样,在多尔衮、乾隆笔下不停地被刻意“误写”与“误读”。
责任编辑:钟源
校对: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