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回到了自然本身

2020-12-09 00:02:12 作者: 一切回到了自

我国人天然生成喜爱简练的东西,犹如奥卡姆的剃刀,将那些不必要的东西,逐个削去,“如无必要,勿增实体”。古人有诗,“删繁就简三秋树”,秋风吹,黄叶落,只剩果实挂枝头,那么招眼,那么喜人。

佛法八万四千法门,到了我国,大行于全国的,却只有禅宗和净土,在修持办法上,两派都大开“便利法门”,让人脍炙人口,而不是望而生畏。对待繁琐的东西,我国人总有化繁为简的身手。所以,不识字的慧能和尚,成了禅宗六祖,一句“本来无一物”,破掉了目不暇接的宗教仪式。慧能的当下彻悟,与道家隐然相通,已然“大道至简”,又何来叠床架屋、头上安头?

我国文化走向衰落迂腐,有两个标志,裹小脚和作八股文,前者是身体的异化,后者是精力的异化。女孩子的脚本来好好的,一层又一层地裹住它们做什么?文章本是“我手写我心”,强行地分红八个部分做什么?前史如此荒唐,多少青春少女忍痛掩面任由一双天足变变形,多少年青墨客强遏胸中豪情不得不屈服于僵尸般的“制式写作”。

一个民族走不了路,动不了脑,还有什么发明可言?真实的发明,是直面生命地参悟天机。直面生命,就得把那些与身不亲的东西通通打掉,这样才能与大天然素面相见志同道合。

当孔子说“礼”的时分,不是夏代的,不是商代的,也不是周代的,而是他心中的“礼”。在孔子那里,礼仪更多的是心灵直观的出现,是生命高雅的表达,流露着温暖的人世情味。说什么“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如此威严、繁琐、细密,谁堪忍耐?紧密杂乱的周礼终究走向溃散,实在太正常了。假如孔子要康复的是这些东西,他的任务也不免太沉重了。而咱们看到的孔子,却那么轻盈,平缓,一点点没有担负“古玩”的压力。礼仪的根柢,不过是素心,质朴而朴实,就像游戏,没有必定的方式。或者说,礼仪是生命的外衣,没人穿的衣服,仅仅一堆布料。有了人的温度,礼仪才有了“春风至人前”的高兴。

不曾想,到了后世,礼仪演变为“礼教”,甚至能够杀人,那是由于它离生命、离天然越来越远了。孔子如同预料到这一点,他一向在说“无为而治”(是的,这个词出自《论语》),他一向在说“礼不是钟鼓与财宝”,他一向在说盛大的葬礼不如真挚的哀思。有人用石头做外棺,他剧烈地批判道,这么干的人还不如死了从速烂掉为好。

孔子站在重重叠叠的礼仪之外。他垂青次序,但不是那种以压抑、捆绑、役使为意图的次序;他垂青礼节,但不是那种走方式、走过场而不走心的礼节。他所寻求的“礼”,犹如天上的星体,天然运转,有序守望。星空绚烂,银河众多,全部有条不紊,全部无拘无束。

孔子告知子夏,《诗经》里的女子美目流盼,一笑倾城,是由于她的素颜光彩照人。礼仪便是那淡淡一施的薄粉,更衬出了本来的漂亮。花枝招展是严肃认真的美,而真实的美,是无心于美,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美,这便是“素认为绚”的奥妙,正如画布上颜色的绚烂,是以绢布的皎白为根柢。

绚烂始于平平,也归于平平。苏东坡给后辈写信,自述作文之道,早年一着笔,就想气候峥嵘、颜色绚烂,后来才知道,绚烂之极是平平。在写诗方面,东坡早年认为能够和陶渊明打个平手,后来却发现自己远远不及。在命乖运蹇的余生里,他一再与陶渊明隔着时空唱和,前后写了一百零九首“和陶诗”,与其说他追慕渊明诗才的高绝,不如说他感念渊明人生的洒脱。

东坡晚年渡海,贬居儋州,海天苍茫,白雨滔滔,茅竹为屋,日啖薯芋。就在这穷途末路的境遇里,他的妄念安歇了,狂想中止了,平生的嗜好,如图书,如史籍,如文章,也逐个罢去,只剩下眼前的日子。此刻的东坡一无所有,却感到了内涵的充盈,海涛轻柔,椰影婆娑,隔着渺远的时空,他隐约闻到了竹篱外的菊花香。再读陶诗,如同自己所写,如花忆前身,岁月如暗香袭来。

陶渊明的诗,贵在天然。由于天然,才有恬淡的气味,才有质朴的言语,他的诗不是在表达日子,而是与日子融为一体,到达史无前例的调和。在这样的调和面前,李白的单纯狂放、杜甫的苦心经营、甚至苏轼的旷达摆脱,都多多少少显得故意和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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