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没有立刻领我离开,而是原地转了一圈又慢慢地蹲下身子,开始往烟锅子里抠第二锅烟,一边眼巴巴地朝公安局大门口张望着……像在等着什么奇迹出现。
果不其然,我和父亲等了一会儿,就看见父亲的眼睛猛然间灿烂了一下,站起来疾步向大门口跑去。我一边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一边紧紧地跟在他的屁股后边小跑着,老远就看到大门口走进一位面容疲倦但很魁梧的叔叔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自行车后架上系着一根麻绳,麻绳后边每隔三五步就拴着一个戴手铐的男人,前边的两个年龄稍微大一点,第三个十七八岁的样子。这3个人耷拉着脑袋,他们的身后是另一位穿制服也推着自行车的公安叔叔。这5个人看起来都很累,像是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后来就听官福叔对父亲说,他们为抓这3个破坏水利设施的家伙,在全县最偏远、闭塞的修善乡长岭村蹲守了六天六夜。那时候公安局只有一辆212吉普车,恰巧那几天又派出去了,官福叔和那个同事是骑着自行车下乡办案的。今天回来时因为多了这3个人,他和同事只好推着自行车,60多里的路硬是用脚板一步一步走回来的。
小四轮载着木头,父亲心里乐开了花
官福叔和父亲说过话后,得知父亲和我也是从村子里走着来县城的,立刻行动起来。他没敢耽搁,安置好那3个押解回来的人,匆匆地向屋里的同事交代了几句什么,就领着父亲和我出来了。
官福叔知道父亲进一次城不容易,何况父亲身后还跟着我这个小尾巴,要是再晚些,天黑前就赶不回村里了。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洗一把脸,直接带我们去了县木材公司。我们没费什么周折,就买好了木料,是一根一丈多长檩条粗的青冈木。父亲问过门口的木匠,这种木头硬,做小平板车最好了。
在起木头的时候,官福叔突然扭头问父亲,对了,你这木头用什么拉回去?父亲脸红了一下,正要开口解释什么,官福叔似乎明白了。
这时,我们邻村加工厂的一辆小四轮拖拉机在木材公司门口停着,司机在不远处一个凉粉摊吃凉粉。那位司机也认识官福叔,端着凉粉碗主动跑过来大声吆喝着跟官福叔打招呼,问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不?这可把官福叔乐坏了,他在父亲肩膀上使劲拍了一下:“老哥你可真幸运。”
官福叔走过去跟那位司机比划着说了什么,司机就去发动小四轮,嘴里还一个劲地向官福叔保证:“我和老王正好是邻村的,这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会把木料给他送到家里去……”官福叔和司机一起搭手把那根木料装上小四轮,用绳子捆结实,一直目送着我们离开。
这个结果让我们喜出望外。父亲起初就没打算今天能把木料拉回去,他原想计划今天先把木料买下来存放在一边,等哪天借个牛车专门来县里拉。
小四轮拖拉机走出好远,我回过头来,看见官福叔还在原地向我们招手。
窝头蘸蒜泥,旱烟锅子岁月比金子更珍贵
赵官福新婚留念照。
多年后,我从别人口中得知,原来官福叔早年间每次从县里下乡来村里办案,都是父亲领路,配合官福叔的工作,两人在岁月中结下了很深的感情。父亲后来年龄大了,从治保主任的岗位上退了下来,官福叔每次来村里办案,工作之余都还要来家里坐坐。如果父亲有事不在家,他就会让村干部手里拿着个铁皮卷的喇叭筒子,满村吆喝着父亲的名字。这吆喝声,对父亲来说是一种荣誉,更是一种荣耀。
官福叔来家里无非就是抽上父亲的两锅子旱烟,向父亲了解村里的情况。那时候我就好奇,原来城里的叔叔也喜欢抽旱烟。长大了才明白,那是他们交流的一种工具。父亲自然要留官福叔在家吃饭,哪怕是窝头蘸蒜泥,官福叔也吃得很高兴。
两个人边吃边说着话,时而小声,时而开怀大笑。按当时村里的习俗,吃饭时小孩子是不能上桌的。我就在边上好奇地观察着官福叔。每次吃完饭,官福叔必定会留下两毛钱和一两粮票。多年后,接替父亲担任村里治保主任的叔叔回忆说,很难遇到官福叔和我父亲那种纯粹的关系了。我知道,这里面有父亲的人品和官福叔的厚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