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岛附近的严岛神社,红色鸟居不断被海潮冲击。
摄影:梁永安
梁永安觉得,一个人另一个重要的能量来源是劳动。1970年代,高中毕业后,他插队落户到云南傣族村寨。在雄伟的高黎贡山边上,连绵的木棉花俯瞰着怒江,稻花的清香弥漫在山影和竹林之间。在大山深处,有的傈僳族村落仍然保留了刀耕火种的原始生产形态,一家人围着火塘裹着兽皮而眠。“当时我有一个难忘的体会,就是自然远大于人。”由于梁永安所在的傣族村寨有大片的甘蔗地,长成后卖给国家的白糖厂,一分八一斤,收入颇丰,甚至收入远高于中国其他地区的农村和工厂,生活不算太艰苦。
梁永安刚刚到傣族村寨,就被任命为当地知青的头领,参与公社和大队的事务,还被送到云南省委党校学习。在村寨里的两年知青生活,使他真正体会到人与土地的连结。他知道各种蔬菜如何在浇灌之下一点点生长起来,结成果实。第一次品尝自己种出来的番茄,他觉得那是人间至美的味道。“生命就是创造,幸福就是从自己的劳动中获得的滋味,包括了你的艰辛。一个人的人生是劳动性所创作出来的。所以我特别感谢农村。”
2009年后,他三次回到了那片村寨。他看到,在这人是物非的老地方,四十多年的沧海桑田之后,这里已经是一片盛产火龙果、芒果和咖啡的五彩土地。当地人每天晚上骑着摩托车出去聚会,喝酒、跳舞和唱歌。每逢节庆,当地载歌载舞的民俗繁盛喧嚣。此情此景让他反思起城市化进程中逐渐湮灭乡村文明、地域文化的时代问题。
对村寨生活的酸甜苦辣的体会,与农民大众的亲近,知识生产的长期过程,最终凝结成为一种经验,让梁永安感到自己具备一种优势,成为一个时代的记录者——他最看重的一个身份。
在这个转瞬即逝的时代,他渴望追溯中国大地上的现在和过去,以留驻文明更迭的痕迹。从改革开放之后,每一代人都横跨了一种文明,第一代是传统农业社会,第二代是工业社会,第三代是90后、95后,即后工业社会。他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在舟山,他会跟着渔民下船,在宁波,他观看手打年糕的方法,了解湖南移民的传统耕种,在杭州,与亲历历史的基督教堂老牧师对话,在桐庐,探访农村电影放映员,在四川,感受川西藏族牧民的古远气息……这些分属于不同文明社会类型的几代人拼凑起了关于文明变迁的漫长画卷。今年,他还将继续远行。
“一方面,这是为了记录中国的变化,另一方面,我觉得人类是相通的,即便人类住在湖泊、山林和河流等这些不同的地理环境中,有不同的居住方式和生存方式,吃不同的食物,有不同的信仰。我觉得这个特别有意思。”他也顺势把话题往自己对世界各地城市的观察上引,说起路上遇到的正在体验世界的年轻人逸兴遄飞,他的观看保持了新鲜的好奇和敏锐。
两个半小时跟着梁永安的思绪遨游并不算特别漫长。他经常会接着一个问题的提出或者是话题的接应发散出更多的思考和事例,对新闻事件和热点人物也略露微词。他的关注点盘桓在新一代中国人精神生命的成长和发展之上,他认为时代同时给予了这一代人以机遇和风险,一个人身上只有保持了书卷气和艺术气,保护好自己的自由和想象力,才不会沦为行将就木的年轻的老人,“我归根到底想在精神上推动这种风潮,坚持文化艺术这个核心站位”,说着不乏语重心长。很多时候,他思维的锐利融化在温柔敦厚的谈吐之中,直到我面对整理出来的文字稿,才重新感受他审视和批判世界的锋芒和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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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撰文:周亦鸣
完整内容刊于《生活月刊》2021年3/4月刊
《创造进化》栏目“人”
梁永安,山东威海人,文学博士,复旦大学中文系比较文学专业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曾至云南怒江峡谷傣族村寨插队劳动两年。1978年考入复旦大学中文系文学专业学习,1984年11月起在复旦大学任教,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比较文学与比较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