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火车穿过山河岁月

2021-04-06 08:02:47 作者: 坐火车穿过山

作者:黎荔

曾经,多年前的读书时代,每年寒暑假,我往来于京广线——据说这是中国最繁忙的铁路干线之一,是中国三横五纵干线铁路网的一纵,自北向南纵贯中国,串联起中国华北、华中和华南地区,穿过五个省份,在武汉跨越长江。那时候,从西安到广州,从北京到广州,差不多要开30多个小时——也就是要在火车上度过两天一夜,它全程要行驶2000多公里。

火车上的生活既单调又有趣,那是一个彼此既靠近又陌生的流动社会。车厢内喧嚷的人声,空气中泡面的味道,火车厢体连接处晃动的皮链,总是要排队等候的厕所,在列车的晃动中小心翼翼打热水,提着行李箱四处顾盼找座位,早餐、午餐,花样小吃,各种物品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男人们天南海北地侃着国际国内形势,女人们嗑着葵瓜子聊着家长里短,还有小孩子追逐打闹的喧哗声不绝于耳⋯⋯这些都组成了一份嘈杂而经典的回忆。

对于长时间坐火车的人来说,这一趟旅程的体验和心情如何,哪些人会跟你同住一个隔间?这事情要碰运气,因为你将和不同风格的人同吃同睡,两天一夜在同一个狭小的空间。不停抽烟的男人,话唠聒噪的妇女,讨厌的流鼻涕小孩,大吃大喝呼朋唤友的人,脚丫味很重的人,打鼾声比火车还要轰鸣的人,推销某种东西的人,沿程大部分时间闷头大睡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三流九教、五花八门的人你都可能会遇上。

火车上的白天,要消磨漫长沉闷的乘车时光还真不是一句话的事,幸好,可以读书,一趟一本《小说月报》或一本《读者》刚好全部翻烂,就是连补白和编后记也不能跳过。如果没有买到下铺,就要找个卧铺车厢特有的边座,坐在这个靠窗的座位,并不像丰子恺“车厢社会”所说的为了“可以眺望窗外旋转不息的远景、瞬息万变的近景、和大大小小的车站”,而是方便坐困时能靠着窗前的小桌打个盹,因为中铺上铺需要爬上爬下,实在太不方便了。火车上的夜晚,你的隔间里鼾声此起彼伏。这些声音呼呼啦啦的,甚至盖过了车轮的哐当声,时不时就会将你吵醒。夜深了,可能有上百个梦境掺杂着梦呓,在车厢里游荡。不过,你还是喜欢这样的夜晚,仿佛只有在夜行的火车上,而且是躺着,才能真正感受到黑夜。火车在深夜里穿越中国内陆,在熄灯后的车厢里,你四肢伸展,感觉大地也是如此,火车在上面奔跑,跑得远比白天轻盈奔放。黑暗从大地上升起来,像一块永远也铺展不到尽头的布匹,在火车前头远远招引着,如同波浪被逐渐熨烫平整。灯火在极其逼近的地方繁华流丽着,却一闪而逝,火车径直驶向无尽的黑暗,仿佛驶向人生的漫漫长路。

有时候火车上很冷,车窗上凝结起了一层水雾。有时候火车上闷热得像蒸笼,人人挥汗如雨。你在火车上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众生相:有人坐在下铺或车厢的边座上,手捧一本书或杂志,陷入一幅埋头苦读的状态,丝毫不顾及周围来来往往的啤酒花生八宝粥。有人对着窗外发呆,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群山,似乎对这趟火车旅途有着浓郁又新鲜的执念。有人站在车厢间的穿堂风中刷着牙,还有一些人在过道上跳健美操,或练太极拳。有很会过日子的老太太拿出一个个铁饭盒,里面早就准备好了旅途的各色食品。有推销员随时都带着样品盒,他可能在开始口若悬河之前,会先送你一小包礼物或分享点什么来熟络关系。不管是什么样貌的乘客,操着什么方言,不管在哪个车厢,坐什么样的座位,以什么样的姿态,我们都是一刻不停地奔向同一个方向、朝着既定的目的地而去。车厢像个熔炉,把不同人生轨迹的乘客锻打在一起,人们用唾沫星子和扑克牌消解人生,在行进的火车上进行这辈子第一次也可能最后一次的相遇。

坐二三十小时的火车,虽说是一苦差事,但有时回想起来也觉得挺有趣的。可以在钢轮与铁轨撞击的隆隆声中,靠在铺位或窗边有节奏感地读书,当火车进入隧道,一下子暗下来看不清字,此时要举着书静静等待,突然亮了,字迹呈现,可看了不到两行,书上一句话没有读完,忽又暗了下来,因为,前方又一个长长隧道出现。隧道那么长,火车疾驶着也跑不出去,只有将书扣着放在腿上,耐心地等待,再次哗地亮起,光线重新涌入车厢的那一刻。可以从早到晚(在熄灯之前)像看戏一样,观看火车上推销商品的那一拔人,急群众之所急,想旅客之所想,全心全意为人民币服务。快餐盒饭碗面八宝粥,牛奶果汁矿泉水,牙膏牙刷洗脸巾,梳子面霜剃须刀,皮带钱包小玩具,还有各地的特色小吃和新鲜水果,只要你愿出钱,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各种推销员你方唱罢我登场地穿梭兜售,各种吆喝叫卖话术不同,各种表演展示活色生香,成为了坐火车的一道独特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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