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伊犁——王蒙笔下的新疆 | 单三娅

2021-08-28 20:38:22 作者: 又到伊犁——

在新疆的十六年中,王蒙有八年在伊犁巴彦岱度过,其间担任过副大队长,即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伊犁哈萨克自治州伊宁县巴彦岱红旗人民公社二大队副大队长。王蒙说,伊犁是好地方中的好地方。怎么个好法,王蒙深有体会。伊犁是肥美的河谷,是戈壁荒滩上的绿洲,王蒙与社员们一起,四时农忙,永远有干不完的活儿。很难想象当时瘦弱的王蒙能当多大的劳力,但他确实受惠于体力劳动锻炼,他的肩臂胸都挺厚实,不单薄,至今八十大几的年龄,不大出现肩疼腰疼这样的问题,直让我这个六七十岁的人惭愧。他回忆过在大湟渠的龙口会战,写到过扬场、割麦、植树、浇水、锄地、挑水、背麦子、割苜蓿、上房梁……这些要劲的活儿他全干过!

在中国版图上,北京之去新疆,一东一西,不知几千里也。而伊犁,更是在新疆的紧西边,与北京的时差是两小时四十分钟。如今从北京到乌鲁木齐,坐飞机也还要三个半小时呢,再到伊犁,则还需坐一个多小时的飞机。王蒙说,他第一次到新疆,先从北京坐火车到西安,沿途穿过保定、石家庄、邯郸、郑州、三门峡,到了西安住上店,游了大雁塔,再出发,经天水、兰州、武威、酒泉、乌鞘岭、嘉峪关、哈密、吐鲁番,最后到达乌鲁木齐。乌鲁木齐再往正西600公里,才到伊犁,紧挨着边境了。每次我懵懵懂懂坐大半天飞机到了新疆,都不禁要在心里问一句,王蒙当年怎么下得了决心带着全家去新疆?当然我知道,他说过,是为了争取一个更大的写作空间,也为了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实践毛主席“经风雨、见世面”的号召。但这毕竟是从地域到心理的一大转折,某种意义上也是人生一大挫折,而且竟然是多少有些主动的选择。还是得说,对于王蒙来说,奋斗高于退缩,追求心大于平常心。

由王蒙与伊犁的关系这个话题出发,我的好奇心使我由点射面地拓展,丰富了对新疆对伊犁的更多认识。

到伊犁,不能不想起一个人,那就是林则徐。这位有着清醒的民族忧患意识的清朝禁烟功臣,一生中多次被重用又屡屡遭贬,也曾被遣戍伊犁踏上漫漫征途。伊犁林则徐纪念馆位于伊宁市经济合作区,占地很大,一片开阔。民族英雄林则徐像屹立馆前,他未戴官帽,面部微斜仰视远方,身后墙上镌刻着他的《伊江除夕抒怀四首》。伊犁三年期间,在推广先进农业技术,助力当地生产发展的同时,他敏锐地意识到英俄外部势力对我新疆领土的觊觎是一大隐患。过去我只知左宗棠自筹资金收复新疆,但是在林则徐纪念馆,我又发现了左宗棠收复新疆的原始动力。1849年林则徐再受启用,因病告假休养,在从伊犁返回家乡的路途中,曾约久闻其名却从未晤面的左宗棠于湘江小舟上一见。一个是赫赫有名的65岁的一品重臣,一个是抱负未曾施展的37岁后生。据记载,1850年1月3日的长谈,家事国事天下事,无不壮怀激荡、同声相应,终使林则徐以“西定新疆,舍君莫属”相托。之后不到一年,林则徐病逝,28年后的1878年,左宗棠打败了英俄支持的入侵者阿古柏,收复新疆。当讲解员讲完这个故事,我在心中直呼,这真是一次天衣无缝的壮志传递!使命对接!而这不负重托之人,当时仅只是一介布衣而已!

新疆从来就不是一片静土。自汉代并入中国版图,至清代左宗棠收复之后设省,至现代人民民主革命时期,这片广袤多元的土地上,不断地演绎着割据、分裂、融合、斗争的故事。新中国成立以来,作为祖国西大门的新疆伊犁地区,风云激荡,在国家认同与中华文化认同的主流之下,一直有着分裂势力的暗流涌动。在《这边风景》中,王蒙就有关于上世纪60年代伊塔事件的描写。但是最近几年再回新疆,我们看到的是干净整洁的农村街道,置身的是花团锦簇的村民小院,听到的是各族人民友爱的心声——新疆与祖国一起走向了小康。当年边民外逃的关口霍尔果斯,如今成了国际贸易大动脉的繁忙口岸。

虽已是知交零落,虽然从新疆调回到北京已经历时四十二年,虽然已经进入耄耋之年,王蒙依然不断回来,不断回到他逆境中的福地,不断捡拾着新疆记忆,温习着伊犁和新疆各族亲人恩人般的怀念。他见到他们时那种回到过去的兴奋,那种相亲相爱、满眼泪水的动情,还有他讲起维吾尔语的眉飞色舞,陶醉激越,使旁观者也为之感动。他最爱说的是,困难挑战只是一时的骚扰,新疆各族人民的团结,伟大祖国的凝聚统一,永远不可战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