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伊犁——王蒙笔下的新疆 | 单三娅

2021-08-28 20:38:22 作者: 又到伊犁——

图 / 新华社

又到伊犁了。这是第三次,我与王蒙一起回到他的故地,他的忘不了的巴彦岱。

2013年巴彦岱镇修建了“王蒙书屋”,如今已成为旅游景点和教育基地,出版社常有捐赠。今年7月上旬,江苏凤凰出版传媒集团又捐赠了1300册各种版本的王蒙著作。捐赠仪式那天,在王蒙书屋小院的凉棚下,我们见到了肉孜·艾买提、哈力·艾买提,还有乌兹别克族的曼苏尔老师、汉族的金国柱和他的妻子张淑英等等。56年前的老相识们把王蒙团团围住,握手、拥抱、问候、流泪、大笑。透过人群,王蒙招呼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写过的一批朋友们。”

其实我们是见过的,这次,我又仔细端详了一下。肉孜·艾买提穿白衬衣,戴紫花帽,脸色黝黑并刻着较深的纹路,他规规矩矩戴着防疫口罩,可是为了说话又拉到下巴上。王蒙的《哦,穆罕默德·阿麦德》中有他的影子。小说中的穆罕默德·阿麦德是那么完整的一个人:机灵俊雅,读诗说汉语,爱与女社员调笑,倾囊而出善待他人,在大锅饭年代用小砍土镘,在按劳取酬年代用大砍土镘,他当面顶撞干部为自己辩护,他向往过好一点的生活差点被打成“特务”。总之,他不是老实巴交的人,但他是好人,“绝无狭隘的地方民族主义”。小说结尾王蒙写道,阿麦德的妻子回南疆娘家探亲去了,他伤感地说,如果妻子不回来,他就到伟大祖国去“到处流浪”。我问王蒙,他的命运怎么那么让人遗憾?王蒙说,人生有这一面啊!眼前的肉孜·艾买提,如果说年轻时多情善感,如今也是成熟稳重的老者了。

迎面走过来的大胡子,高大伟岸,他就是当年的民兵队长哈力·艾买提,一看就是个爽朗人。他是王蒙《边城华彩》中民兵连长艾尔肯的原型之一。虽然家境不大宽裕,艾尔肯没有经常回请其他社员,但却永远是聚会上最受欢迎的人,他“又能喝、又能唱、又能说笑话……但又绝不流于庸俗”。“艾尔肯”曾有得意手笔,就是让王蒙协助写批判稿,给村里赢得了30张看“批判电影”《冰山上的来客》的票,结果社员们浩浩荡荡、快快乐乐,与民兵一起高喊着“批判批判”,骑着马去伊宁市绿洲影院看电影,度过了美好的一天。

哎,这次不见了老支书阿西穆·玉素甫,他于2019年离世。上次他和王蒙拉着手很久不放的情形我还记得。别的民族名字我常常说不清,唯有阿西穆·玉素甫这个名字,我记得不含糊,因为王蒙没少提他,说他是土改时的积极分子,没多少文化,办事却很有水平,正派廉洁。王蒙知道他有病,生活困难,上次回京以后,逢到过年,就给他寄5000元,当地帮我们送钱的同志还给他拉去了煤。老支书肯定知道,他当年领导的汉族小伙子一直惦记着他呢!

还有一些故人,王蒙再也见不到了。他回忆录中写过的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六年的房东穆敏老爹和阿依穆罕妈妈,王蒙1981年回伊犁时看望过他们,后来妈妈双目失明后去世了,老爹也不在人间了(《虚掩的土屋小院》)。还有能说大话又能干的依斯麻尔,多年前就英年早逝了(《好汉子依斯麻尔》)。

王蒙笔下的新疆,远不止我们所见所想的欢歌笑语的样子,那是五味杂陈、阴晴圆缺、春夏秋冬的全活。小说《淡灰色的眼珠》中,木匠马尔克一门心思要让得病的美丽妻子起死回生,不惜倾家荡产,结果连妻子托付的深爱他的姑娘最终也没能得到他的眷顾。在《爱弥拉姑娘的爱情》中,对于不顾家人反对远嫁天山公社的爱弥拉姑娘,虽然世俗都认为她没有善始善终,但是王蒙从她付出的代价中体会到了她曾有的幸福。他写得最动情的还是他的房东二老——穆敏老爹和阿依穆罕妈妈:“我觉得他们给了我太多的东西,使我终生受用不尽。我觉得如果说我二十年来也还有点长进,那就首先应该归功于他们。他们不贪、不惰、不妒、不疲沓也不浮躁、不尖刻也不软弱、不讲韬晦也不莽撞。”(《虚掩的土屋小院》)这是多么高的评价和自省。

在《这边风景》中,王蒙塑造和提到了七八十个人物,其中有宽阔而且智慧的伊力哈穆,有温柔坚强的雪林姑丽姑娘,有被艰难的日子磨炼了的委婉坚忍的乌尔汗。除了维吾尔族,他还写了汉、哈萨克、锡伯、俄罗斯各族各色的伊犁儿女。王蒙在新疆,不是干部下沉,不是体验生活,他在伊犁是一名公社社员,各族群众对他不掩饰,喜欢与他喝上一杯,喜欢向这个汉族“老王”倾吐内心,从不讳谈自己生活道路上的挫折。他们有着质朴善良、讲礼貌、重情谊的优点,想办法把日子往好了过,把难事往开了想。可是他们又有着不讲效率、时不时动个小心眼儿的弱点。王蒙能够同情他们的欢乐与忧伤,了解他们的质朴而狡黠,知道他们的快乐与艰难。

 1/3    1 2 3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