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伦敦,我在街头和流浪汉一起生活了40多天

2020-11-20 04:03:58 作者: 疫情下的伦敦

追着神父跑的何福什么也没有。挨了“土匪”一顿无能的奚落以后,何福只好在石阶上刚刚出摊摆出的二手帽子里,挑选了一顶棕色灯芯绒鸭舌帽。

少年要的就是那顶何福白捡来的帽子,30镑价格迅速成交。不料钱帽刚刚交换主人,几个警察就把少年抓起来,原地搜身。他们搜出了大麻,但这里携带大麻并不稀奇,少年最终还是被警察放走了。

隔天在苏豪广场,张辉说起此事,不住地骂何福贪得无厌。他应该感到庆幸没有被当同伙一并抓起来。哪里会有人为一钱不值的破帽子出价30英镑?不是毒资就是黑钱。

老规矩场景如昨。“土匪”向来把“马仔”当郁郁不得志的黑帮小弟,街头鄙陋之气甚多,贪婪无章法,生财总无道,总要一番敲打。何福默不作声。“马仔”听着“土匪”训斥。

何福大致猜到了那个少年的目的,一顶破帽子值不了30镑。那笔钱一定有问题,但何福还是收下了,他决定为那个少年暂时藏住这笔钱。

街头行话管这叫“过桥”。“马仔”聊起街头,黑道往事依旧在目。

何福是香港粉岭贫民家庭出身,父亲在街上打更,母亲在酒楼洗碗。他小学读完便离开学校,十几岁入了黑帮,明面上点心房学手艺,实则是跑码头。

80年代,他呼人弄船,一船两用,走私豪车到大陆,和偷渡陆人来港。运气够好,一晚上就是200万港币的进账。然后,便是去赌档,去粉档,钱去得比来得更快。

“捞偏门的都没有好下场”,何福是明白的。只是他左思右想都不解,自己为何要受莽夫之气,为何还在流浪。归根结底,他也是挣过 大钱的人。只是刀尖行走十几年,底层马仔也想过安生日子了。

何福娶了英籍香港侍应女为妻,移居英国,也金盆洗手,在餐馆与地下赌档做了几年后,又开始给餐馆送海鲜。日子红火时,一年7万英镑进账,手下几个伙计走车。

没想到,2007年左右,生意莫名其妙下滑,直到无货可送。他想过赖许多人:一周支领300镑的伙计惹下无数罚单,解聘还得额外付一大笔钱;老是有泰国人骗他送货,要他帮忙贩毒……

何福想不明白。

他入了笼,没想到“虎”也随着他入了笼。张辉自封为虎。他曾自豪地说:“我们东北人,是虎,是狼。”

说起来“土匪”当年或许也是地方上的人物,可何福谈起便要强调如今:“没有我,你又在哪里呢?”

在何福决意安定下来的年岁,张辉为躲情妇,想抛下妻儿远走高飞。张辉问熟人,哪里签证下得最快。熟人说,英国。张辉便跑到了英国当厨子。

二十年来他跑遍英国,日子不算差,好的时候日结工资300镑。可如今餐馆歇业,白天里,没了工作的张辉先是在周边小镇的摊子上卖水果。后来,这份工也横竖干不下去:许多白人把亚洲长相的人一律视作瘟疫来源,指着鼻子骂,有时还三五成群上手打。张辉受不了这个气。又因为受不了房东规矩多,他一怒之下搬出住所,睡在公交车上,也算省钱。

5月底的一场阵雨以后,人们随阴云在苏豪广场中心的亭子聚散。只有戴蒙德长久坐在长椅上,偶尔弓背把手肘立在膝盖,形似孤零零的桥头堡,任由雨水浇湿。

飞絮随雨水沉降。空气中刺鼻的感觉荡然无存。被打湿的绿树与灌木颜色有些暗沉。芍药的红却更甚,似乎要随雨水一道流淌。

苏豪广场的常客少了一些。姜黄色胡子的克里斯偶尔在午后来领些东西吃。但他已经脱去了巨大而肮脏的黑色熊头T恤,换成了轻薄的白衫。一脸的脏灰也洗净,白净的皮肤显露出来。慈善组织“同一片天空下”安排他住进了旅社,日日都可以洗澡。

何福托他帮忙打听住宿的空余床位信息。

“说不定我这周马上也会被踢出来”,虽然先是答应了何福,但克里斯后来又说到此事。街上流言传播开来,似乎政府打算削减为流浪汉提供的临时住宿资金。《曼彻斯特晚报》最先将此事捅了出来,逼得住房与社会福利部出面澄清绝无此事,可这依旧难以安抚人心。

不过,恐慌弥漫之际,何福多少稍微宽心了一些。

多亏新结识的朋友邮件居中联络,何福第一次真正见到了庞特尼。钱包,证件,一样一样地归还给了何福。手机暂时还不能归还,因为警局尚有它用,两周后再来取;至于护照,庞特尼说,警方从来没有拿过护照,自然也就谈不上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