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伦敦,我在街头和流浪汉一起生活了40多天

2020-11-20 04:03:58 作者: 疫情下的伦敦

又是一天熬过。

鸽子笼里的利益江湖

张辉对旁人讲,你知不知道何福为啥一只手总插在裤子口袋里?

旁人迷茫地摇了摇头。

张辉说,你看那手上断了的手指。知道怎么断的不?

何福把头别向广场另一旁,他似乎要被张辉堵在死角里了。

张辉说,知道14K不?香港黑帮。他指定是犯了什么规矩,被人斩了手指的。这里都这样。

何福的半截断中指,在手掌上显得有些突兀,它几乎已经发挥不了功效。此时,它又像是一节带肉的骨刺,被张辉拔出来直插何福的心底。

何福

因为断指传说,张辉便用14K“马仔”名号呼唤何福,何福也给辽宁籍流浪汉张辉起名“土匪”。“马仔”不似马仔,全无黑道习气,“土匪”却像土匪,鸽子笼的贫瘠世界里也要搜刮干净。

30年前,“土匪”张辉还在老家鞍山掌管一所二本高校的食堂。那时,侵吞采购菜品差价,承接红白喜事捞外快已是常事,张辉说一把能攥出油来。中国刚出万元户的时代,他便攒下万余元的资本。

车行驶得极为缓慢。在西敏市狭窄而又四处是女王灯的街道上,庞大的双层巴士很难开得快。

皮卡迪利街上,伦敦梧桐树皮大都已经褪尽,枝头却沉甸甸的,从绿园边缘的黑铁栅栏里伸出来。唯独镶满三瓣花与兽首纹饰的绿园蓝色铁门旁,树木几乎矮了一半,也相当稀疏,放眼能望见白金汉宫方向的整片蓝天。

何福突然想起两年前的一段旧事。那时,他在绿园附近流浪,睡大街约莫有三周时光。圣蒙戈接济了他,为他安排了临时住宿。不料只一周,警察就来把他带走了。先前一桩东伦敦的袭警案,他居然忘记出庭了。

何福说,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警察总要说他袭警了,可他只不过是睡大街而已。

回了苏豪广场,何福远远望见,长椅上一个穿着白色背心的瘦削男人,一只脚始终盘在椅子上,轻轻蹭着大腿。

何福走向那张长椅。一个相熟的马来西亚流浪汉与瘦削的男人正谈得兴起。何福上前时,他们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一日暑热过重,甚至无风。直到傍晚,余热依然依附着西敏市地面。

寒冷的日子已经远去多时了。旧日里的希冀也是如此。

近半个月前,一辆未贴标识的银车拉来披萨的傍晚,白天暑热已然散尽,风吹来,披萨的香气散落在圣马田大教堂旁的小巷。

克里斯正戴着手套,为流浪汉队伍分发茶与咖啡。通常而言,许多流浪汉会自愿来做分发慈善组织食物、饮料的工作。

他到底没有被从旅馆中踢出去。

5月19日,资助了克里斯的“同一片天空下”声称,他们已经暂时停止接纳更多流浪汉入住旅社。何福、戴蒙德与张辉也很少谈及寻找住所的事情了。

环绕苏豪广场的灌木丛与梧桐树间,砖石路洒上夕阳,染得金黄,如同金色河流流过群山。满世界的金黄中,何福与瘦削男人谈起在伦敦参拜佛像的事情。

何福始终记得一块马来西亚槟城的包金佛牌。

瘦削男人是个马来西亚服装商。先前,服装商对何福说,似乎能帮忙联系上他的前妻。商人碰巧认识一个大名鼎鼎的皮鞋匠,而那个皮鞋匠的侄女,听起来很像是何福的前妻。

过去,何福一直以为她在马来西亚,但不想或许就在伦敦。他思忖,被从恩菲尔德的住所里驱逐出来时丢失的财物,那些皮夹克,古董手表,珠宝与电脑,也许都是被他的前妻拿走了。当然还有那块他们一道去马来西亚槟城求来的包金佛牌。那是他最想要回的。

何福坚信,他会见到他的前妻。

文、图 / 姜博文

如今,鸽子笼里物资丰足,活下去不难。可想活得好些,要点门道,甚至是“土匪”脾性。张辉深谙此道。

好物件是有的。教堂热食是公认的好;二手皮鞋坚韧如新只有几道扭痕;棉拖鞋底扭曲自如;水蓝色的牛仔裤像鳄鱼紧咬的长嘴拉扯不开;防风夹克不比苏豪区古着店里卖的次……可好东西像是高门大户暗窖里的存货,如果不去时时“搜刮”,几乎没有可能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