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伦敦,我在街头和流浪汉一起生活了40多天

2020-11-20 04:03:58 作者: 疫情下的伦敦

张辉英语不会几句,伦敦地铁线路都认不全,却“土匪”似地几座鸽子笼里四处游走,不知疲倦地搜刮好玩意儿。只是艰难时节,不得不压低姿态,多去同教堂与慈善组织之人混个面熟,用词也是英国佬常讲的“预约”,预约皮鞋,预约衣服。交流方式仿佛退回原始人时期,几个词语外加比划——

“这”、“那”、“鞋子”、“衣服”、“好吗”。

“明天”、“周三”、“周六”、“下周”。

回报还是有。张辉的劳动布衬衫与西裤一样接着一样更新,黑色的水桶包里塞满了还没穿过的汗衫、衬衫和食物。

也有铩羽而归的时刻。偶尔,教堂看他打扮得太好,不像流浪汉,甚至不愿意给他东西吃,“土匪”又不懂用英语争辩,只能回笼里骂骂咧咧。何福向来不多拿,也少同慈善组织与教堂的人打交道。于是,“马仔”讥笑“土匪”吃拿得像猪,“土匪”反击“马仔”一无所有。

有时“土匪”也讲点儿江湖义气,多出来的物资便分给同行的众人。何福全身上下的装束,有许许多多都是张辉赠送或是花钱置办的,张辉还时常将吃不完的、未开封的东西送给何福与戴蒙德,然而,两人却转手就送给了其他流浪汉。

何福暗地里责怪张辉,实际上是将不要了的东西送给他和戴蒙德。罐装饮料、小包饼干、巧克力棒几乎日日都有,根本无须他送。本来就沉重的背包装下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会更加沉重。

穷困依然是鸽子笼里的最大原罪。慈善组织有一套自己的时间表,他们总是在中午以及下午来送上咖啡和三明治,只是桌台前面的人群稀稀拉拉。下午四点与五点之间,贴着红色标志的银色厢型车拉来摞起来半人高的塑料篮子,咖啡、茶、水果、沙拉、酸奶、主菜应有尽有,偶尔还有小桶装的冰淇淋。此时,流浪汉在小巷子里拉起几字型蜿蜒曲折的队伍,活像一条颜色暗黑的肠子,来得迟的还得挨着露天简易厕所等饭。“战术小队”一周的绝大多数时候在晚上六点到七点之间出现,140米的队伍迎着夕阳,贪吃蛇样不断延展出去。

攒了一天的食物多得实在吃不完,流浪汉不得不把吃不完的冷食泼到特拉法加广场的地上,汁水、酱料凝固、风化,变成一个个外围毛剌剌的黑圈圈。

人们弃之如敝履的,却是鸽子们的心头好。趁着天还没全擦黑,几十 只鸽子俯冲下来,像是落了一件黑斗篷。它们踩着彼此的翅膀,也要往扔了一地的米粒里挤,直到自己也弄得满头酱料,小脑袋变黄。

习惯了给食日子的流浪汉有时甚至不领慈善组织的情。工作人员拍照拿去宣传,也被流浪汉们骂回。

“对法律你们是屁也不懂。”戴着毛线帽,背着登山包,穷游驴友打扮的青年白人流浪汉说。

上来安抚流浪汉的工作人员劝解不住,一面走回面包车,一面说:“但你们总归是享受了我们的茶和咖啡吧?”

“我们压根儿也没喝。”大热天里也用灰布把头发裹成一团的黑人女子高声答道。

领了食的流浪汉无处可去,坐在国家美术馆门前草坪的石台上闲扯,无人在意所谓社交距离。十年流浪的黑人迈克尔·道格拉斯说,眼下,公共厕所封闭,如果不想对着国家美术馆的墙撒尿,最好去查令十字火车站的厕所。可过不得多久,那里也封关了。

那时,何福与张辉都在广场附近消闲。少年模样的人突然走上前来,要何福的棕色灯芯绒鸭舌帽,不白给,30镑。何福似要时来运转。

前几日倒霉透顶。 何福的电子烟枪一旦开了口子,止不住漏油 。自卷香烟味儿足,但根本经不住戴蒙德和他两人抽。卷烟纸一买一小盒有百十张,过滤嘴用教堂救济粮的牛皮纸袋把手做,唯独便利店里烟草3镑一小包。戴蒙德靠着白皮英籍一个月倒是有几百镑的福利进项,可何福却一无所有。何福的福利在坐牢吃公家饭时已经过期断供,如今没有固定住址更是续接不上。没有进项,兜里的零碎钞票很快就会花精光。

抽烟的何福

先前有一天,张辉告诉何福,神父前一天答应了他会给他些钱。他叫何福一同去圣马田大教堂等着神父。何福应允。

然而,在教堂石阶前苦等了两三个小时以后,神父才从办公室临街小门出现,可他行色匆匆。何福追上去想瞧个仔细,神父却健步如飞,很快就消失在查令十字火车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