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可以过得不这么辛苦。文军红是土生土长的重庆人,家住重庆最繁华的渝中区解放碑附近。以前,文军红和所有普通的国企职工一样,按时上班、下班,也会按时退休,每个月能领到一笔还算可观的退休金。
26年前,文军红捡回了第一只流浪狗。那是小区里一只受伤的京巴犬,眼球凸出,子宫严重下垂,浑身毛发又长又乱,长满了跳蚤、虱子。以往,文军红不大留意街上的流浪狗,但那只受伤的京巴犬病恹恹地趴在楼梯角落里,低声呜咽。“京巴犬很可爱,大眼睛,小鼻头,乖得不得了。”文军红心疼这只京巴犬,带它去宠物医院治好病,养在自己家里。“特别乖巧懂事,通人性。”女儿喜欢得很,给它取名“文静”。京巴犬陪伴了母女9年后离世,从那以后,她对身边的流浪狗变得敏感起来,“看到了就不忍心走开,总往家里带,每只狗都跟我的姓”。
文军红是单亲妈妈,带着女儿和父母同住在单位老旧的宿舍楼里。起初,父亲夸她是“救狗英雄”,但当家里收养的流浪狗达到6只时,父母有些不悦了,睡眠也受到了影响。文军红背着家人,租了附近电力学校废弃宿舍一层楼的三个房间,专门收养救回来的流浪狗。没有了家人的约束,她形容自己变得“肆无忌惮”。“心疼啊,想着房子宽敞了,有一口水和遮风避雨的地方给它们就好了。”收养四五十只狗后,狗狗们的吵闹声和异味开始招来周围住户的反对,有人到居委会投诉,有人直接堵住文军红房间的锁眼、给房门喷漆、打电话谩骂她。
二十几年里,她搬了6次家,带着流浪狗从最繁荣的城市中心一次一次往城外挪,每个地方长则住上五六年,短则一两年。搬家是个大工程,必须是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又不能离城区太远,否则不方便采购和送狗就医。如今,救助站已经搬到了主城区边缘的歌乐山里,收养的流浪狗也从四五十只增加到1300多只。
关在笼子里的流浪狗
它们从哪来
文军红的手机就塞在围裙侧面的口袋里,电话不时响起,她停下手中的活儿,在围裙上擦擦手,迅速掏出接听。许多电话是发现人打来的,请求她“救狗”。这次,一只金毛犬被遗弃在高速公路旁,已经受伤无法起身。遗弃点离救助站有一个半小时车程,天快黑了,文军红心里急,打电话给相识多年的司机,请他第二天一早去把狗接回来,又反复叮嘱发现人务必把狗挪到远离公路的地方。
起初,文军红只是自己在城市里“捡狗”。我说现在城市里的流浪狗似乎并不多见,她对这个疑问习以为常。“那只是因为你没有留心,餐厅门口、景区垃圾桶旁边、公园里,有食物的地方就有流浪狗。”文军红说,大多数流浪狗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相反,“为了多找到一口吃的,它们会尽量降低存在感”。开始收养流浪动物后,她对城市里的这些角落特别敏感,总能听到草丛里小奶狗和小奶猫的叫声。
渐渐地,有人主动把动物“送上门”。她已经习惯了清晨打开门时,看到门口堆着一个麻袋,里头装着刚出生不久的小猫小狗。“许多是附近村民家里的狗生了小狗,不想要了,甩进我的院里。”
收养规模达到200只时,文军红“有了点小名气”,派出所和城管局也主动找她救助流浪狗。沙坪坝区城管局的一位队员江涛告诉我,城市里的流浪狗“是个十几年的老问题了”,沙坪坝区的旅游点磁器口有一条小吃街,常有流浪狗在附近觅食。景区人流量大,游客也担心被狗咬伤,如今每个月大概会有十几个来电反映流浪狗问题。
相比于城区,文军红从农村救回的狗更多。农村人习惯养狗看家,随着近些年大批年轻人到大城市工作,留在村里的人越来越少。“留下的老人觉得不需要看家了,又不想养着狗,直接放走了。即使留着,也谈不上照顾,放任它们到处跑。”文军红反复提到,猫和狗的繁殖能力强,自己每次救回流浪狗,都会尽快给它们做绝育。而农村里的流浪狗往往无序繁殖,产生更多无人照看的狗,速度惊人。
她曾到重庆北碚区的一个村子里救过狗。那是一只刚在田埂边产下3只幼崽的流浪狗,村里的小孩玩耍时试图抓走幼崽,被狗妈妈咬伤。文军红赶到村里时,咬人的狗已经被打死,只救回3只幼崽。离开时她提出,自己出钱给村民养的狗做绝育手术。“那些老人不同意,觉得我有‘神经病’,狗还需要做什么绝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