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静的孩子》一书中,袁凌将视线转向那些留守、随迁、失学、单亲的城乡儿童,记录了他们在困顿的境遇中艰难挣扎却顽强成长的生存境况。为了完成这本书,在四年的时间里,袁凌走访了内蒙古、新疆、贵州、四川等十余个偏远省份的近百位受公益计划救助的孩子。
《寂静的孩子》
作者: 袁凌
中信出版集团
袁凌和摄影记者一般会在一个孩子家里住四五天,给对方四五百块钱。长途跋涉、环境艰苦自不必说。没有厕所、住的是硬板床,往往吃饱已经很不容易,更不要谈食物如何了。有一次,睡在一个彝族家庭的阁楼,夜晚下了暴雨,雨水顺着屋顶流淌进来,袁凌摸出斗篷盖在头上过了一夜。
除了生活中的不适,让袁凌倍感压力的还有如何真正走近采访对象,取得他们的信任,“要注意如何与他们对话,要一直注意他们的表现,保持一个关注度,还是相当累的。各方面有很大的压力。”内忧外患,在甘肃走访的时候,袁凌的血压一度升到180多,胃病、甲状腺切除也接踵而至。
尽管走着走着,袁凌愈发觉得“身体这个机器不太好用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这出于一种责任感,也出于一种生命的紧迫感,“当时做记者也是这样的,你做一个事情还是应该把它做完。再加上我总觉得人生无非就是过程,任何人都是短短几十年,你能够有个事做,然后做完了,我还是觉得挺不容易的。生命不一定是时间长就好,我现在也有这种时间急迫的感觉,希望赶紧做些什么。就好像欠了一笔账,没有还清,你会有很大的负担。”
作家袁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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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稿、小说、非虚构,变的是体裁,不变的是袁凌对普通个体生活的关切。在《在别处》中,袁凌书写了很多已经被遗忘的日常生活的细节,在火车站害怕被拐走的惶恐、在超载的面包车上惴惴不安……在袁凌看来,我们这个时代没有所谓的“大问题”,有的是这些真实的个体生活。
“所谓的‘大问题’,都是似是而非的,很难把握。我现在去看那些家族史什么的,都觉得没有太大的意义。我们的认识,实际上还处于很迷茫的状态。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小世界,在这个小世界里,你可以活得很明白、很细致,但一旦放到更大的范围里,你根本把握不住什么东西。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每一个卑微的个体才有它的独特意义。我就把一个人的命运,以及他对我的意义平等地记录下来,这就是我现在的写作态度。”
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袁凌赞同米兰·昆德拉的说法,历史不是于大的地方参与生活,是于细节处参与生活。在《可笑的爱情》中,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约会,因为男孩穿了一条老式的内裤,而导致约会的失败,这也是男孩一辈子失败的开始。“历史在那一刻强制性地介入了他的生活,侵犯了他。”袁凌说。
时代就是这样无声无息地参与了我们的生活,所以在袁凌看来,时代与人应该是相互记录的关系。“时代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留下刻痕,这种刻痕比人性的变幻、情绪的起伏、情感的爱恨都更加真实。因为这些刻痕只能出现在那个年代的那种场景下,然后逐渐形成今天的我们。没有过去的我们,就没有今天的我们。希望能通过我的记录,唤起有相同记忆的人的一种共通感。”
对 话
非虚构是一种精神
读品:为什么近几年创作的精力更多放在非虚构写作上?
袁凌:这与我个人的天赋和职业经历都有关系。我是想象力缺乏,感受力丰富的那种人,所以写作倾向于在真实的细节上打开文学空间,而不是去虚构情节、人物、对话。天然地,我可能更适合去写非虚构。然后我做了13年调查记者,记者这个职业就是强调对现实的关切和真实感,反映在我的文字里就会越来越强调语言的节制和真实的东西,而当代小说好像特别需要很多情绪和泡沫的东西。这两方面造成我比较适合写非虚构。实际上,我也不是只能写非虚构文体,我认为非虚构是一种精神,它贯彻到所有文体中去,所以我也写小说、诗歌,我希望能够用非虚构把所有文学的文体打通。